一旁站着的黄瘦侍女将手里食盒放在石桌上。萧思月连忙打开,取出里面的食物来。
两只白瓷碗,不大不小,盛着热气腾腾的面片汤。
这是伏日,民间习俗会吃热汤饼,也就是面片汤。萧思月没去清凉殿和父兄姐姐们一起享受美酒佳肴,和往年一样来和贺元夕一起吃面片汤。
站在贺元夕身旁的小厮寻春见了,连忙帮着取出筷子,一边递给贺元夕,一边对萧思月讨好笑道:“谢谢三公主挂念我们殿下,辛苦您了。”
萧思月也接过自己的筷子,笑着瞥了身侧的侍女一眼,神色有些俏皮,“我不辛苦,汤饼是桑儿煮的,食盒也是她拎过来的。”
寻春便看向那个相貌平平的黄瘦侍女,乖巧地笑道:“那,桑儿姐姐辛苦了。”
面前少年十三四岁,身量面孔却还像个孩子,稚气未脱且天真可爱,虽然只是个小厮,但却也很好看。侍女桑儿被这样直直地看着,脸红道:“没、没事。”
萧思月看着两人的互动,用手捂嘴,笑得开心。
她这一点和贺元夕很像,就是对下人很亲切。一时间亭中气氛很温馨。
只是在这温馨之中,贺元夕却依旧神情淡淡的,两手扶着碗沿握着筷子却没有动手吃,萧思月见了问:“元夕你不饿吗?快吃呀。”
贺元夕摇了摇头,“公主先吃。”
萧思月当他是在介意尊卑礼仪,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拿你没有办法。”
说完,她用筷子夹起汤里的面片开始吃。
面汤朴素,只有少许葱花点缀,但热气腾腾,仍让人食欲大开。不多时,她额际鼻端就渗出了细汗。
贺元夕看了看面前少女红润起来的脸颊,也开始慢慢吃了起来。
萧思月感觉到他眼神,捧着碗停下,抬眼笑道:“你别嫌热啊。我娘说,越热的天越要吃热的,对身体好。”
“嗯。”
贺元夕低下头,吃相斯文,但不知不觉间,就吃光了。他看着面前贵为公主却在喝着面片汤的清秀少女,忽然说:“其实,公主你也可以去饮冰宴,不用来找我的。”
“啊?”萧思月喝光了汤,还没放下碗,闻言睁大了一双杏眼,“我不去。你忘了当年我是怎么认识你的了吗?”
当年怎么认识的?
这句话一出,连一旁侍立的桑儿和寻春都怔了一下,然后脑海中浮起同样的回忆。
那是两年前了。
当时的萧思月还只有十二岁,因为和月嫔一起受尽冷落,平日里膳食不太好,整个人瘦弱且多病。
伏日,皇帝命人取出冰窖里的冰块来放在清凉殿里,办了以消暑聚会为目的的饮冰宴。
皇帝爱热闹,让所有人都不得缺席。被冷落的月嫔能见到皇帝了,还觉得很开心,把萧思月好好打扮了一番带去赴宴。
但她们没领用到步辇,一路从宝月宫步行到清凉殿。露天的宫街上树木稀少,阳光暴晒,月嫔作为大人还能勉强忍受,年纪幼小的萧思月却遭了秧,进殿时一张小脸已经苍白如纸。
萧措开心地击筑跳舞,闭着眼睛去拉月嫔没拉动,停下来,睁眼就看见一脸苦相的小女儿,顿觉非常扫兴。
皇帝脸一黑,所有人都不敢笑不敢动了。月嫔小心翼翼地解释说,孩子可能是晒坏了,言辞中委婉地表示想要用上步辇。
萧措却没有听出来,山一样雄壮的身躯杵在弱小可怜的小女儿面前,低头皱眉,一脸嫌恶,“开开心心的日子,你一副要死不断气的样子给谁看?生病了就赶紧看病,别显得像是朕在虐待你。”
萧思月是中暑了,曝晒徒步那么远之后,骤然置身凉气入骨的环境中,浑身冷热交替直打哆嗦,头晕乎乎的沉重极了。这时被皇帝一说,除了痛苦得闭紧眼睛外,说不出别的话来。
月嫔吓得跪下,连声认错。
萧措见了女人脸上的惊恐万状,更觉得丧气和倒胃口,不耐烦地大力挥袖,“滚下去滚下去,请你们吃点好东西搞得像受刑。再也不用来了你们。”
月嫔领着萧思月离开。回去的路,同样远,依然是徒步,依然是暴晒。
萧思月依然难受无比,但感觉到了母亲心情的压抑,努力忍住,哪怕脚步不稳到深一脚浅一脚也没出声,一直被牵回了宝月宫。
没想到的是,月嫔没有找太医给她瞧,而是拉住了想去榻上休息的她,盯着外面的烈日道:“月儿,躺着是没用的。越是不能晒,就越要晒。你每日多去外面走走,身体就会好了。”
萧思月不敢置信,来了点说话的力气:“娘,我难受……”
月嫔笑了笑,笑容有一丝怪异,摸摸女儿的头道:“没事的,你看你这说话不就挺正常的吗?刚才这么远的路走回来也没晕倒啊。”
“……”
萧思月无言以对。浑身忽冷忽热,心脏跳得快到好像要停了,但终究没停,就那样被月嫔推出了宫门,“去,自己到处走走。”
那时候,瑶贵妃还没有进宫,皇帝在皇后之外,只临幸了殷妃和月嫔两个人,殷妃早逝,月嫔一度觉得自己或许还能得到一些恩宠……毕竟萧措虽然性格不好,人却是十分俊朗的。
在众妃嫔面前丢了人,她无比羞愤,这种羞愤压倒了对女儿的关心。使得月嫔笑着说话,内心却有些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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