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夏压低声音,脸上却是急切神色, “妹子你听我说, 这毒不同寻常,她喝了没人能验出来, 谁也不会查到你我身上,只会以为她急病发作......”
冬雪瞪大眼睛,“你还想害人性命?疯了、我看你真是疯了!公主到底有哪对不住你?”
见她这般态度,必然不会帮自己, 菱夏眼珠子一转,说道:“唉, 也罢,那今日我就不瞒你了,你可知,祥哥儿是谁的儿子?”
祥哥儿就是菱夏生下的男孩,一直是吕忠帮她养着。孩子生父是谁, 她从不肯吐口。这样一来,不光她不光彩,孩子的出身以后也会为人诟病, 所以吕忠做主,把祥哥儿记在了儿子吕秋名下,外孙当做孙子养。
以往家里人怎么问,都不肯说,如今她却忽然提起这茬,冬雪心中一惊,屏息看她。
菱夏抻出帕子压了压眼角,哀切道:“那时我初入国公府,他也还不是大将军,我们二人情投意合早就私定了终身,祥哥儿、祥哥儿他是将军的亲生儿子啊!可皇家却不讲道理,直接下了赐婚的旨意。为了将军的前程,我们娘儿俩才一直以这卑微身份,委曲求全着。”
“什么?”
见她果真听迷糊了,菱夏趁热打铁,一把拉住冬雪的手:“好妹妹,说到底咱们才是亲姐俩,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你以为我自己如何敢做这样的主?一切都是我与将军商量好的,只要这事儿成了,以后府里便是我说了算,到时候姐姐还能亏待了你?”
菱夏心里暗暗盘算。这药由冬雪端去再好不过,李绾向来信任她,不会疑心。若真有个什么纰漏......那也是冬雪起了歹心,自己还能推个一干二净。
她放柔声音,说着蛊惑人心的话,“你只要把这碗药端过去,旁的都不用管。反正药每日都喝,她不会起疑的。待她死了,便是咱们姐妹的好日子。不论是荣华富贵还是风光大嫁,姐姐都许你,不好过卑躬屈膝的伺候人?”
冬雪嘴唇发颤,垂着眼半晌没说话,末了抿了抿唇,看她一眼,“好。”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将那碗汤药放在托盘中,仔细端了,转身出去。
菱夏指甲死死抠在门框上,直到目送她端着那碗药,进了正院,才扬起一抹笑意来,成了。
黄花梨的插屏后,李绾靠在贵妃榻上看话本,见冬雪端着药进来,她面色不变,将话本子按下,淡然道:“唔,该喝药了。”
说罢伸手去接,皓白玉腕拢着一只紫玉镯,光影浮动中,是不真切的美。
冬雪一滞,下意识躲过她的手,将托盘远远放在桌案上,‘扑通’跪地叩首:“姐儿,这药喝不得!”一时情切,竟喊出了旧时称呼。
她是下了决心,下决心要把这事儿如实说出来。哪怕是亲姐妹,她也不能帮菱夏做这不是人的事儿!
冬雪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只一个劲儿的磕头,额头狠狠触在青砖上,发出沉闷声响,喉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可她这般失态,李绾却毫不惊讶。没问她怎么了,也没问为什么喝不得,她只是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抻出帕子给冬雪擦眼泪,低声劝慰:“好姑娘,不哭了。”
冬雪使劲摇头,眼泪落得更多。
是她太自私、太懦弱,只顾着自家姐妹情分,险些害了公主。若是大姐还在,定不会像她这样,是她错了。
她拿吕夏当姐姐,人家却拿她当枪使。
可公主呢,多年以来真心相待。无论是乘安县、谕恩候府、西山行宫、大邺皇宫、还是现如今的将军府,那么多的日夜相伴,欢声笑语,说句高攀的,公主远比吕夏更像是她姐姐。
还有她腕上的紫玉镯。那镯子原是一对儿,她自己戴一只,另一只给了春蝉。后来春蝉不在了,镯子便戴在冬雪手上。
冬雪日日夜夜不敢摘,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大姐不在了,以后公主得由她一人守着,她得眼明心亮护好了她。可她蠢笨,让猪油蒙了心,因自己的软和性子,险些害惨了公主。
她伸手抹了抹眼泪,“公主,您打死我吧。菱夏起了害您的心思,我都没瞧出来。她不光胡乱攀扯驸马爷,那药里还......”
可不就是胡乱攀扯么,还祥哥儿是宋怀秀的儿子?他们二人早就私定了终身?这话也就能吓人一跳,根本禁不起琢磨。宋怀秀对李绾的那份情,是个长眼的都能瞧出来。再说,放着天姿国色的公主他不喜欢,要与菱夏爱的死去活来?
不是冬雪瞧不起自家人,那任谁看也是不可能的事儿。
李绾听了她的话,还是没有惊讶,拉着冬雪起身:“好了,我早就知道。”她吩咐门外:“去将人绑来吧。”
又给冬雪指了绣墩,“擦擦眼泪,让小丫头们瞧见了,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笑话你呢。”
“都这时候了,我还有闲心管别人?爱笑便让她们笑去罢。”冬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捏着帕子擤鼻涕。
李绾莞尔,理了理裙摆重新坐在贵妃榻上,拿起看了一半的话本子,又抿了口清茶,这才开口道:“你那姐姐,头一次见,我就看出她是个不安分的。这番瑞王府的人一撺掇,果不其然动了心思。”
冬雪抬起头,“您早就知道?那您为何还纵着她?万一稍不留神没盯住,岂不要酿成大祸!”
李绾低头看话本,漫不经心道:“傻姑娘,你以为府里只有明面上的这些人?到处有眼盯着呢,她又早早露了心思,在我眼皮子底下,翻不出天去。以往她倒腾东西往外卖,小打小闹,仨瓜俩枣的,我也不愿搭理。可这回不一样,打从她与瑞王的人接触上,一举一动便都被人盯紧了。往外拿了什么,往回拿了什么,统共见了几次,都在哪,自有人报给我听。包括刚才她支走了小丫鬟,终于动了手,还一通鬼话想哄你端那毒、药来给我喝。”李绾抬头看冬雪,“我都知晓。”
冬雪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她竟不知府里还有暗卫的存在。若是刚才,她鬼迷心窍听了菱夏挑唆,恐怕将药递给公主的那一刻,就是她的丧命之时。
正后怕着,李绾牵唇笑了起来,“可我没有信错人。我当做妹子看的冬雪不会害我。”
“这也是为什么,我肯将菱夏留在身边。第一次在茂叶胡同见到她,她眼里的算计和野心我看的一清二楚,可你见到她时,那份激动与欣喜,我看的更加分明。”
“我已让你没了一个姐姐,难道还要一见面,就杀了菱夏、赶走菱夏,让你再失去第二个吗?就算咱俩是仇人,想也犯不上如此。”
“要拿捏住毫无根基的她,对我而言轻而易举,那点子银钱更算不得什么。如果留着她,能让你心里有个安慰,那留着就留着。我对她的宽容,从来不仅仅是看在春蝉的面子上,也是为了你,春蝉伴我多年,难道你不是吗?在我心里,你们都是亲近之人,春蝉不在了,我便是你姐姐,我来照顾你。”
一刹那,冬雪捂着脸泣不成声。自己那点隐秘的小心思,原来从没瞒过她。
冬雪腼腆又内向,这样的人往往心思更加细腻。这么多年,她一直觉得,大姐先跟在公主身边伺候,性子也比自己开朗,她们二人更亲近些,自己像个无关紧要的影子。
不敢深想,可隐约有过嫉妒。所以梳头绣花这些大姐不擅长的事儿,她就拼命苦练,她希望自己有用,能被李绾喜欢,而不只是春蝉的妹妹而已。
后来大姐不在了,她伤心难过之时,在茂叶胡同遇见了菱夏。那是血肉至亲,她的二姐,自然有依赖有不舍,再加上冬雪是个软和性子,菱夏说想跟在公主身边,她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可扪心自问,她也曾有过一丝阴暗想法。
二姐惰性大、不讨喜,但看在大姐的面子上,公主是绝不会亏待她的。将她带在身边,也就不会再有其他伶俐丫鬟挤上来。从此她就是公主身边最信任、最得用的人。
人非圣贤,她有过私心,可李绾明知道她的私心,却不戳破,默默包容着她。宫人总道荣安公主娇纵,可要冬雪说,她们公主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
以前春蝉活着时总念叨,‘咱们姐儿是仙女,我为她死了都是情愿的。’那时冬雪觉得她发傻,可今日才终于懂得了长姐话里的意思。
李绾有好样貌,倾国倾城世无双。她更有好教养,身处高位,仍懂得顾及旁人感受。这般又美又善的人不是仙女又是什么?
为她死了当真是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