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角勾起笑意,轻轻走到她身前。太阳透过葡萄架缝隙,照出一道道金芒,李绾嫌晃眼,不耐的别过脸去。这场景似曾相识,卢玄抬起手,挡在她头顶,眼里柔情似水,只静静看着她甜美睡颜。
不知过了多久,李绾悠悠转醒,迷蒙着眼看他笑道:“你来了,怎么也不叫我?在这傻站着作甚?”
卢玄喉头哽咽,收回酸麻手臂,最后别开脸隐去泪光,“嗯,小心别着了凉。”
两人一起了午膳,又对坐在窗前看着秀丽风光饮茶。李绾心中有事,总提不起谈话的兴致,卢玄也不打扰,许多时候都是静静看她,两三日下来一直如此,此处的静谧悠闲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日子回到了最初,他是眉眼温润的玄真师傅,她是天真烂漫的豆蔻少女,共处山涧。
可李绾知晓,京都波涛汹涌,早就变了天。她躲在外头,享受这份宁静,总也不是个办法。
心焦气躁。第四日夜里,才终于等到了芍药。
“银甲卫传圣上口谕,请公主稍安勿躁,暂且不要回返京都。待料理完乱党,一切尘埃落定,自会派亲卫相迎。”
李绾站起身来:“这么说父皇没事?我早该猜到,早该猜到!”
芍药也道:“陛下龙体安康,请公主放心。”
“那太子哥哥呢?太子妃可好?还有......”
“都好,可这里面事情太多,属下也闹不明白。总归待公主回了京都,一切也就明了了!”
李绾这才松了口气。是她魔障了,自己一直身处内苑,又逢闭门养胎,朝堂上的局势早就不敏感了,这才半点风声都不觉有。父皇自然是不同的,一切有他把着,乱不了。
心头刚松懈一分,还没落座,打眼一瞧芍药脸色,李绾心中又咯噔一下。京都众人安好,她再怎么大大咧咧,也不会摆出这副表情来触霉头,除非......
李绾没觉得自己开口,可她分明听见自己干涩声音问:“宋怀秀呢?你打探到了?他可安好?”
芍药垂下头,哀声道:“将军身中三箭,坠下山崖,怕是、怕是凶多吉少。”
李绾眼前一黑,便要踉跄倒地,芍药赶忙上前扶住她,“殿下!”
李绾喘了几口大气,才有力气握住她的手,“他不会死的。在哪出的事?哪里的山崖?你带我去,我得去找他。明明说好一两个月就归......我得去找他!”
李绾的手抖得厉害,芍药急的直跳脚,“公主,现在可去不得。且不说山高路远您身子骨受不住,此次连五军都督府都有人反叛,站了彭水东那头,京都到现在也还没安生呢,眼下卢家才是最安全地方,要不然陛下也不会有此口谕。”
见她听不进去,一心想着要去寻人,芍药咬牙道:“既然卢公子可信,能护您周全,莫不如属下走一趟,我去寻将军!您留下好生养胎才是。”
李绾红着眼默默垂泪:“芍药,此时我也只能指望你了。无论死活,我得见着他才能信。”
瘦瘦高高的女子抱拳道:“属下领命!”
这一走就是一个月,李绾没等到芍药复命,倒先等到浩荡仪仗。众人奉陛下尊旨,迎荣安公主凤驾回京。
她谢过卢家众人,扶着冬雪的手上八宝香车,忽而站定回过身去,见卢玄穿一身白袍站在远处笑着送她。李绾也扬起笑,朝他摆了摆手。
两人心里都知,这是此生最后一面了。
第88章 若如初见(玄真番外)
望着她车架远去, 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不知是松了那根弦儿, 还是再没了希望,卢玄吐出一口血来, 直挺挺向后仰倒。
小厮抱着他哭喊,"公子!公子您这是何苦,你的一片苦心,她从来不知!您得撑住了, 像以前每一次一样, 不是都挺过来了吗?我去找她,我通通告诉她, 她一定会回来的!"
卢玄扯起唇, "别去,她都知晓。"
他瞒的不够好,被她看出来了。知道他命不久矣, 所以才没了那份冷淡。
见他营造出了一个虚幻的冬青寺,她便配合着他演戏。不再叫那冷硬生疏的卢公子, 而是笑语晏晏唤他玄真,就像旧时那样。陪他吃饭,与他饮茶, 有时他咳出血,慌忙用手去掩, 她也自然别过头去,只当做没看见。
他爱的小姑娘心善。自己遭逢变故, 还肯顾及着他,丝毫不愿让他难堪。
此次瑞王作死、兴义候反叛,听闻京都血流成河,朝堂上又是一番清洗,这么多人丧命,却唯独成全了他。这么想真是作孽,可他当真开心的紧。他离她那么近,美好的像个梦境,如今抱着这梦境赴死,也再无遗憾了
眼前一道白光,玄真竟有些想笑。他这破败身子,几次从鬼门关闯过来,死前的景象竟都司空见惯了。可这次有些不同,闪过的不是一生所为的走马灯,而是冬青寺飘雪的夜。
他看着自己在屋中打坐,窗外有道熟悉身影,屋里的他面露喜色,拿起伞奔了出去。
在飘雪中帮她撑伞、与她说话。
小姑娘抬起手,抱住了他的腰。"玄真,我要走了,跟家里到京都去。"
他明明痛的要死,却要装作无情:"嗯,一路顺风。"
女孩儿一眨眼,泪就落了下来,紧紧拽着他的衣摆不放手,近乎哀求的噫语:"玄真,我喜欢你。"
看着那个自己仍要拒绝,卢玄五脏六腑都疼的打起了颤。不行!他得告诉她,他也爱着她,阿绾,不要走。
一瞬间,他的执着竟成了实质,他回到了多年前的雪夜。只楞了一瞬,他就紧紧抱住了李绾,"阿绾,不要走。我亦心悦于你,求你不要走。"
女孩身上的甜香萦绕在他身边,可他却觉得越来越冷。至此,卢玄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不是什么得偿所愿,这也是他死前的幻觉罢了。人到了生死关头,有时靠的就是意志。他经过几次,知道只要稳住心神,守住那点子清明,便能挺过来。
可心里边再如何明白,他都放不开手。李绾就在他怀里,他的小姑娘掉着眼泪,说喜欢他,此生他再没拒绝第二次的勇气。卢玄清隽的眉眼含笑,叹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不再抵抗逐渐昏沉过去。
师傅曾说,那会是他一生的灾祸,他必须割舍。可他回想一生,却觉得,这雪夜才是他所有悲凉的开始
那夜,李绾说喜欢他,鼻尖冻得通红,不停掉眼泪,死死抓着他的衣袍不肯放手。玄真在飞雪中解下衣袍不要,回了房。
他关上门打坐,口中不停的念着佛号,可一颗心就是静不下来。惦念着她冷不冷、手腕上的伤疼不疼、这般哭鼻子,明日眼睛要肿成桃了。
他能狠下心来拒绝,是希望李绾别犯傻气,天气那么冷,快些回家去。可又隐隐有个念头,盼着她别走,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想明白他们之间的可能。
千头万绪不容易理出思路来。他自小长在佛门,从没想过自己会破戒,动了心不说,甚至起了还俗的念头。他心中的愧疚快要将自己淹没,他的信仰崩塌、辜负了佛祖,不知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