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的前一日, 按照习俗应是女家将置办的奁具雇挑夫送往男家,俗称‘铺床’或‘发嫁妆’, 皇家也免不过这桩。这样的热闹老百姓们可不会错过,大清早便都聚在街边翘首以盼,等着瞧皇家的气派。
卯时一过,整整齐齐的送嫁妆队伍由打东华门出宫, 绕过半个京都,再送至西条胡同的将军府。
可众人越瞧越是咋舌, 这一长串的嫁妆就像看不到头一般,夸张到何等地步?那打头的已经到了西条胡同,可后头的箱笼还有未出宫的!
路边一个总角小童举着手高呼:“娘咧,一百八十八抬!公主娘娘的嫁妆有一百八十八抬!”
“喊甚!”身后的妇人拧他一把。可嘴里呵骂儿子,眼珠子却仍盯着嫁妆, 满眼的艳羡之色。寻常人家嫁女,嫁妆有四十八台、或二十四台已算是体面了。她娘家穷苦,当年只硬凑了十六台出来。可瞧瞧人家公主, 一百八十八台!这数目已是所闻之最,可还不算完,一抬又一抬,内侍们抬着箱笼,从东华门出来,好似这天下的富贵全要给她一人似得,真是比不得!
有老百姓窃窃私语:“啧啧~要么说这荣安公主受宠呢!瞧这阵势,怕是要搬空了皇宫吧!”
这话虽夸大,可也有几分贴切意味。李昭向来是个偏心眼子的,而且偏的正大光明,小时候买玩意儿便只想着李绾。如今他的娇娇长大了,要嫁人了,他恨不得将自己都陪嫁过去,那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大雍立国之后,出嫁的公主不再开府建牙,都随夫家居住,这是李昭自己立下的规矩。可到了这时,他又心疼闺女,甚至微服出宫,亲自到茂叶胡同走了一遭。回宫之后长吁短叹,越想越是心疼,一会儿嫌宋怀秀的那宅子太小,一会儿又嫌景致不好,念叨着阿绾定不会喜欢。
没过几天,便下了一道旨意。说是昭义将军有功于社稷,将西条胡同的宅子赐予他做将军府。可那宅子,满京都再挑不出更好的,比起皇帝潜邸之谕恩候府更胜一筹。七进七出,建的华美大气,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论起来是正经亲王府的规格,赏做将军府也太僭越了吧?说白了,那还是给亲闺女的公主府!宋怀秀只是沾了媳妇儿的光,挂个名罢了。
皇帝私库多得是奇珍异宝。什么金玉珠宝、丝绸绫罗,但凡是女孩子喜欢的,能用的上的,李昭大手一挥,通通划进了嫁妆中。别的不说,光是床就送了三张。雕龙凤呈祥紫檀大床、六柱万字不断头镶楠木床、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他瞧着各有各的好,也不知阿绾喜欢哪个,索性通通送到西条胡同去。
太后和皇后也没吝啬。李绾从小就讨喜,与她们亲近,而且这孩子有神通,是天神保佑的人。如今李昭成了事,她俩还像做梦似得,时常觉得不真切。
人这一生有求皆苦。可太后、皇后已是人间之最,还有所求吗?有!
求神求佛,往大了说期望大雍国祚绵长,往小了说,期望自己长命百岁,能多享受几年这太平富贵。
这些心思与旁人说不得,可婆媳俩知根知底,倒不藏掖。崔太后与媳妇念叨过:“多亏了阿绾,不然这事谁敢想?你说她有这本事,又生的那般精致......会不会是来渡劫的神仙托生在咱家?”
这话说的荒唐,可符合她二人心中期望。人最喜欢自己骗自己,越琢磨越觉得像那么回事,吴皇后也跟着点头:“母后圣明!”
阿绾有天神保佑,与她在一处都能沾沾仙气,长命百岁,这样的孩子,对她再好都还嫌不够,哪会在嫁妆一事上小气?
全天下最尊贵的三个人,像是比谁更阔气,一个劲儿的往嫁妆单子上添物件儿,别人还能看不透风向?这下子,别管是宫里的娘娘,还是宫外的皇亲国戚、权贵大臣,自己不体面不要紧,给荣安公主的添妆和贺礼若是不体面,那要遭人小瞧。
所以震惊京都的十里红妆成了必然。
宋怀秀一下子成了天下男子嫉妒的目标。可他却瞧着堆成山的嫁妆叹气,他知绾绾矜贵,可今日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先前还想这座新宅太大,他和绾绾两个人住,实在有些夸张了。如今才算明白岳父赐这宅子的用意,原来竟是放嫁妆用的!
说来李绾也算嫁过一次了,可两次感受大不相同。
先前章和帝封她为皇贵妃,纳入后宫。她按皇贵妃的品级大妆,整个京都为她披红挂彩。可李绾心里没有半点儿喜悦,只有满心的忐忑与不安,皇贵妃再好也是妾,就像刘钰身份再尊贵,也不是她心悦的男子一样。
可这回不同,她要嫁的是宋怀秀。每次身陷窘境、遭遇危险时,他总会出现,让她觉得无比安心。也像是命定的缘分,令她心动。
喜服、首饰每一样都是亲自挑选,每一样都是甜蜜的心思,仿佛什么都不做,只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都能感到喜悦。但距婚期越近李绾便越紧张,到了正日子,更几乎是才阖眼便被叫醒梳妆。
大雍的婚礼同昏礼,在日暮时举行。可作为新娘子,李绾还是起了个大早,稍用了些粥点,便梳头开脸。与此同时,整个京都都为她的婚事忙碌起来。
过程繁琐,幸而身边有喜婆悄悄提醒,李绾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直到她手执团扇遮脸,站在太极殿前的高阶上,瞧着那俊朗男人一步步朝她走来,方才觉出真实之感。
宋怀秀平日里穿深色居多,今日一身大红色喜袍,头戴金冠的打扮倒是头一遭。这般耀目颜色,将他冷冽的气质掩了些,他五官长得英挺,眸色却是温柔极了的。
他走到李绾身旁,并肩而立,终于在众人面前,正大光明牵住了她的手。一瞬间,她的心也像是有了归处。
二人一同向长辈拜别,头还没磕完,太后皇后便叫起,笑着叮嘱夫妻要和睦相处云云,唯独白氏偷偷抹了眼泪。
李昭唇抿的紧紧的,半晌才哑声道:“你要待阿绾好,这不光是君王之命,更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托嘱。我家阿绾,便交给你了。”说罢挥了挥手不再言语,自己背过身去。
宋怀秀扶着李绾上了宝盖香车,环佩叮当间,李绾回过头,透过红色幔帐,瞧见父母亲人身影渐远,这才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李昭赶忙帮她拭泪,“咱们离得近,你什么时候想回宫便回宫,可莫要难过。”
李绾点头,这些她都知道,可就是莫名有些伤感。待出了宫门,宋怀秀便下了马车,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车前。
京都一片欢腾,百姓们聚在街边为荣安公主送嫁。热闹气氛下,李绾心里那点子伤感便也消散了,渐渐有了笑模样。
可着实不巧,钦天监算的好日子,本该是风和丽日,这会儿却起了风,眼瞅着天色阴了下来,怕是要下雨。迎亲的队伍也不敢再多绕,若下雨浇了公主,可谁也担待不起,便径直去了西条胡同。
每逢这种天气,李绾的脚踝便像针扎一般,酸涩刺痛,要么贴膏药、要么泡药浴才能缓解。冬雪帮她揉捏着,抱怨道,“怎偏这会儿阴天了!公主稍忍忍,一会儿进了府,奴婢便叫人烧水。”
“不打紧,习惯了。就是怕一会儿走不稳当,你托扶着我些。”
“嗳。”
华盖香车在府前停下。宋怀秀满心雀跃,想要扶李绾下车,哪知一掀幔帐,却见她面色痛楚。
“绾绾,怎么了?”
冬雪垂头答话,“公主早年受过寒气,每逢阴天脚踝便疼的厉害。”
宋怀秀听完皱起眉头,直接将人一把抱起。
今日朝中重臣皆来贺喜,门口人来人往的,他怎能如此!李绾咬牙道:“你疯了!这么多人看着,像什么样子?我自己能走!”
“你我已是夫妻,我抱自家媳妇儿,旁人谁管得着?”
李绾面色红的简直要滴出血来。她不再与他分辩,只将头紧紧埋在他怀里,仿佛这样别人便不知抱得是她,简直是鸵鸟行径。
宋怀秀动作轻柔,将她放在轿子上,一条条嘱咐着:“你先回去歇着,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别熬着。一会儿太子殿下要来贺喜,我在门口迎他。前边事了,我便回去,不会多喝酒的。”
李绾应了一声,又觉得羞臊的慌,扭头道:“谁急着要你回来了!”
她这般口不对心的别扭模样,宋怀秀觉得可爱至极,笑着哄道,“是我自己急着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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