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溪摇头,裹紧披风,轻声问,“越远山在哪间?”
掌班一愣,指着前面,“最里面一间。”
“好。”拒绝了对方的陪同,越长溪独自一人,走进地牢深处,也是关押重犯的地方。
东厂的地牢并非全封闭,紧挨着走廊的墙壁是木栅栏,能清楚看见里面的犯人。他们大多面容枯槁、愁云惨淡,像是提前枯萎的树木。
一直处于这样的环境,不变态就怪了!难怪卫良不愿意触碰别人。越长溪加快脚步,愈发确信,卫良碰她时心跳加速,只是洁癖发作。
因为,刚才有个犯人差点抓住她,她的心跳都快超出逃逸速度、飞出地球了!
忍着不适走到最里面,越长溪一眼看见大皇子。
他一身白衣,安静坐在角落。和想象中不同,他既不惶恐、也不愤懑,单手持书,竟然显出几分闲适。
听见脚步声,大皇子抬头,发现是她后,温和笑笑,“宝宁来了?我以为是宫人呢。”
今天初五,能来的宫人,只可能送来鸩酒。越长溪不知说什么,递过食盒,“这是我包的饺子。”
“出门饺子回家面,如今吃饺子,也算应景。”大皇子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顿时笑道,“很香。”
越长溪愈发沉默。
平心而论,她和大皇子并不熟悉,两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所以,她不知道大皇子为何叫她来,只能沉默。
大皇子看出她的不自在,收敛笑意,从脖子上扯下一根红绳,拿下上面的钥匙,递给她,“王府书房的暗格里,藏着一个匣子。这是匣子的钥匙,里面收集了三皇子多年犯错的证据,你会用到的。”
越长溪猛地抬头,审视地看向大皇子。
仿佛没发现她的警惕,大皇子温和笑笑,轻描淡写道,“同你一样,我小时候,也在皇后宫里生活过。”
那时候皇后还是妃子,他与三皇子一起,养在皇后膝下。皇后狠毒冷酷、三皇子狂妄自大,他的日子可想而知。为了好过一点,他变得平庸而卑贱,变得甘愿放弃尊严。
这是他的选择,但偶尔,越远山也会不甘、也会好奇。他好奇,如果他没有认命,而是选择反抗,又会是怎样一种人生。
现在,他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看见了那种人生。
大皇子握住越长溪的手,将钥匙塞到她掌心,“我没做到的事,希望你能做到。”他贴近她的耳畔,“杀死皇后的事,拜托你了。”
越长溪盯着大皇子的眼睛,缓缓合拢五指,金属钥匙隔得掌心生疼,也没停下。她郑重点头,“我答应你。”
从大皇子的牢房离开后,越长溪站在昏暗的走廊尽头,沉默良久。
直到夕阳斜下,她才动动僵硬的身体,故作轻松笑道,“大皇子舍命送装备,看来,不努力不行了。”不努力,她怕大皇子回来找她。
越长溪紧紧捏着钥匙,离开走廊。走到门口附近,看见一个女人,对方缩在牢房最里面,听见脚步声,顿时惊恐地捂住脸,“别打了!别打了!”
声音好耳熟?越长溪脚步一顿,随即失笑。最近怎么回事?听谁的声音都觉得耳熟。上次觉得声音耳熟,大皇子造反,这次,总不会又有人造反吧。
她加快脚步,想快点离开。然而没走两步,蓦地停下。
越长溪:“……”等等,怎么感觉自己立了个g?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她返回刚才的牢房,贴着木栏杆,看向里面。女人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缩在角落瑟瑟发抖。透过凌乱肮脏的发丝,能看见她两颊鲜血淋漓,仿佛刚被打过。
这也看不出什么,还是去问狱卒吧。越长溪转身欲走,没想到女人突然抬头,对方愣了一秒,猛地扑倒她脚边、抱着她的大腿道,“宝宁公主,求您给我个痛快!奴婢求您了!”
这个声音……越长溪蓦地反应过来,“你是周美人?你怎么会在这里?”申帝厌恶周美人,最多把她关进冷宫,怎么会关进东厂?
“督主派人每天掌奴婢的嘴,”周美人抬头,露出她近乎溃烂的脸颊,她疯疯癫癫道,“督主说,您不喜欢杀人。您让他杀了奴婢、杀了奴婢好不好?”
周美人的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但里面的意思,越长溪意外听懂了。
她一怔,“你说什么?”
第22章 . 21赏赐 我要他!
越长溪的确不喜欢杀人,因为她杀过人。
贞嫔死前,生了一场重病。那年冬天特别冷,每个夜晚都像极夜一样漫长。因为皇后杀了她的家人,贞嫔本就郁结于心,如今大病一场,更是奄奄一息,越长溪心急忧虑,却没有办法。她没有炭、也没有药,两者都被太监扣下,想敲她一笔。
那个冬日的结尾,贞嫔死去。
贞嫔过世时,越长溪没流一滴眼泪,她只是默念那些太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这之后,她耗费很大力气,花了三年时间,重新得到申帝的宠爱,又“无意间”露出手上的冻疮。申帝大怒,处死当年苛待她的太监。皇后也因为管教不严被惩罚。
大仇得报,越长溪却并不高兴,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她刚刚杀了人,而她的内心……没有半点波澜。
这个时代与她生长的时代截然不同,命如草芥。而十几年过去,她思想中文明开化的一部分正在消亡,逐渐被封建尊卑同化。
看着镜中自己冷漠的表情,越长溪忽然惶恐,惶恐她究竟变成了什么样的人。那天,她坐在镜子前良久,默默发誓,发誓绝不轻视任何生命。
但是,这些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半枝都不知道,卫良怎么知道的?难道仅仅见过一面,他就发现了?
这就是东厂督主的职业素养?观察力也太敏锐了,堪比读心术啊!越长溪感慨着离开,临走前告诉周美人,“本宫会告诉卫厂公,免去你的惩罚。”
越长溪从东厂出来,思索要不要见卫良一面,但转念一想,凭借对方的观察力,没准连她中午偷吃小饼干都能发现,那她一定会尴尬死。
还是找个宫人通知他吧,嗯……找个没和她一起偷吃小饼干的宫人,嘶,好像没有,这可怎么办?正想着,远处半枝和庆吉匆匆赶来。
庆吉面色严肃,“公主,陛下召您去乾清宫。”
越长溪一愣,很快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