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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下宫深似海人心易改(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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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旗猎猎,暗红色的旗帜底部一个大大的“蒙”字迎风张扬,函谷关内外一片寂然,夜幕深沉,山影重重,威风吹开密密匝匝的树叶露出下方接连数十里的军营。

两军隔关对峙,秦军帐营里,白发苍苍的老上将军蒙骜用苍劲粗粝的手指指点着沙盘上的山林川谷,一众副将听着他的战策分析。

老将军打了半辈子仗,戎马一生,他的身体已经老朽,而他的智慧和头脑仍然叫属下信服,所见独到,用兵神谋。

这时帐外传来一身秦庭急报,前军主将蒙武上前接过递给蒙骜,老将军一看,微微叹了口气。

“父亲,大王写了什么?”蒙武觑着他的脸色问。

蒙骜将竹简递给他传阅,摇了摇头说:“大王想让我一举击溃合纵军,不要听相邦的。大王的意思是只要这一次狠狠打击了五国合纵的军的气焰,尤其是赵国和楚国,最好将他们全部歼灭,如此一来定能威慑其余诸侯国,此后六国再不敢合纵。”

“我军十万,敌军二十万,怕是不好办。”副帅潘旭说:“即便借着函谷关天险,我军占有地理上的优势,但倘若想要歼灭敌人,我军也必然要损失不小,到时候秦国锐气大减,其余六国焉知不会合起而攻之。”

蒙武也认为秦王此令冒险,“相邦主义修河渠,郑国引泾水东流注入北洛水,已经调用大批民工,且耗时五六年了,工程才进行了一半,牵动秦国大量的人力物力资源。秦国此时不宜大兴兵啊。况且秦王年少……”

蒙骜却打断他,“正是因为秦王年少,才有此令。”老将军从潘旭手里拿过竹简,举起来示意众将,朗声道:“诸位,秦王之令不可不遵,相邦建议也不可不考虑,这一战要打,还要打得漂亮,否则我等难以回去交代。”

侧军主将白利愤愤道:“依我看呐,这次合纵就是魏国和韩国挑头的,那两国本来就在昭王五十三年作为秦国的附属国了,结果呢,昭王一去,孝文王登基三天也薨了,看大秦朝堂不稳,立马就反,来了一次大合纵,让秦国大伤了元气。要是早点灭了,哪里有现在的麻烦。”

另一副将接茬:“还不是他们秦国军方不行,现在的小秦王即位后的第二年,鏖公领军夺取了魏国的卷地,自后就再没有出彩的本土秦将了,秦国出不了第二个武安君。我等都是外客臣子,给他们打战还要受到猜忌,胜了没话说,加官进爵,一旦吃了败仗,秦国百姓能活撕了咱们。”

“住口。秦国法度森严,秦法规定败军不论功,不是为你袁晓一个人破例的,自来如此。”蒙骜一瞪眼,“现在是商讨作战大计,再说些废话动摇军心,当以军法处置。”

蒙将军治军极严,袁晓和白利是新入帐的,除他们外其余将领不见一声牢骚,在他们抱怨时还频频去看老将军的脸色。

两人皆不敢胡言乱语了,老将军一招手让人聚拢过来,接着商讨作战计划。

实则蒙骜自己心里清楚,他的身体一日不日,这一战很可能是最后一战。当今秦王年少,每逢君王年少都容易出现主少国疑的显现,这将大乱。

出兵之前秦王就找他讨论过战事,分析了利弊,秦王的分析很有几分道理,条条理顺了各国之间纵横错杂的关系,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儿目光老辣,不能小觑。

这一战与其说是和五国合纵打,倒不如说秦王想让他拿出态度来,想看看他蒙骜到底是吕不韦的门客,还是秦王的上将军。

他本是齐国人,齐国重商不重武,这和齐国的地理位置有关,齐国和秦国一东一西,中间隔着四大诸侯国,本就和秦国犯不上兵戈相对。

况且商君变法后,秦国日益强大有了虎视中原的实力,成了各国的心腹大患,齐国倒能安安心心的和各国交好做生意,鲜少动兵,他自然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吕不韦当上丞相,深知战国时期军权才是最要紧的,秦国的本土士卒自然不会理会他这个卫国人,还是个商人,花重金将他从齐国请来。

对于蒙骜而言,行军打仗才是他最看重的,朝堂上的激流暗涌他并不想参与进去,但他却又明白自己成了秦国的上将军,他不想掺和也不行。

吕相是惊世之才,固然在秦人眼里比不得商君,但也是百年罕见的大才。可这样强大的人往往会犯自负的毛病,从昭王到现在的小秦王嬴政,吕不韦历任四朝,资历比他深的屈指可数,而且大权独揽,权势最易吞噬人性,滋长骄狂妄念。

吕不韦没把小秦王放在眼里,但老将军却因此而隐隐担忧,当世的秦王心思多深,思虑之远,会让任何一个轻视他的人吃大苦头的。

远在咸阳的秦宫,少年秦王在书房里一日日翻看好似永远也看不完的奏章书策,他将历代秦王的治世方略都研读了三遍以上,将秦国的土地人口,文武百官了然于心。

虽然还没有亲政,但嬴政没有一日不在为此做准备,他高坐王位看着几个辅政大臣主持国议,一项项决策未出口却存于心,孰优孰劣自有实践去检验。

幼时就陪同在侧的仆人赵高是唯一一个能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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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出入书房的存在,赵高瘦小的身子穿行在一座座竹简堆成的山岳间,来到嬴政旁边,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禀报。

赵高机灵,后宫中每个后妃各有各的来历,他能寻到法子将她们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嬴政对后宫懒于上心,但也不能坐视别人戕害他的子嗣,才派赵高暗中查探。

“花园里的毒蛇在惠香院出现过?”嬴政合上书简,粗略回忆了一番,吴良人娇媚的面孔浮现在眼前,真看不出来这样的美貌下藏着一副歹毒的面孔。

赵高声音压得低低的,声音微微发颤,显然也为他查出的真相惊心,“吴良人的姐姐吴姬去岁九月掉了个公主。”

嬴政何尝联想不到这一层,“啪”的放下了竹简,恼恨道:“是啊,吴姬怀孕在郑姬之后。”

赵高不敢说话了。

查到一步再没有不清楚的了,郑姬妒恨吴姬和她怀孕争宠,借机加害,不论郑姬是冲吴姬还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去的,都害了一条命,这可是大罪。

嬴政谨记师傅的叮嘱,要善待郑姬,他本是想好好照顾郑姬等她有合意人选再嫁给她的良人,谁知阴差阳错她进宫了,他不记得自己亏待过她,这后宫中能和她地位相当的除了吴姬再无别人。

“连她都学会害人了,可见这害人的事情,本来就不用学的。”嬴政的脸被烛火照得明灭不定,想到和他关系日渐疏远的赵太后,冷嘲道:“赵高,寡人有时候真觉得住在这深宫里,还不如在赵国的时候自在,那时起码大家还能连着心一起扛,可现在……”

话未说完嬴政便止住了,看赵高欲言又止,便问:“还查出了什么?”

赵高犹豫地道:“奴才懂得一点草药知识,奉令带祖太后拨的两个乳母和央芷央芙姐姐们去披香殿,发现侍女倒得草药渣里多了一味活血气的药……”

嬴政目光凝住,不用赵高说完他也能猜出个大概,“吴良人还是吴姬?”

“奴才没用,没查出来。”

“不是你没用,是她们的手段更高,把寡人的后宫当成自家后院里,为所欲为!”

嬴政豁然站起来,大踏步的走出去,赵高忙跟上。

“大王去哪儿?”

“披香殿!”

嬴政到时郑姬刚喝完药,他的目光下意识的在药碗上停留了片刻,转而移到她的脸上,恍然间发现这张本该很熟悉的面孔居然变得无比的陌生,就像面前坐着的是个不认识的女人。

“大王总盯着妾身看什么?”

郑姬只比他大上一岁,还是个少女的模样,笑容羞涩腼腆和往昔无异,近乎要让他怀疑赵高查到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冤枉了她。

一肚子的火气在来时的路上便似浮冰被压回了海面之下,到了披香殿他的面容已看不出来半分怒容,神态和往常无异样。

“无事,寡人得空了来看看你们,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

扶苏已满月,坐在小床上旁边两个少女拿着小玩意逗他,这两人是姐妹,年长的叫央芙,和郑姬一样的年纪,生得娇美活泼,而妹妹央芷却静雅稳沉,专心做事并不多看多话。

央芷看扶苏直勾勾的盯着嬴政,大着胆子把扶苏抱了过去,笑着说:“小公子喜欢大王呢,看见大王来了都开心的笑了。”

扶苏一头扎进嬴政的怀里,他不是开心嬴政来了,而是不想被这两姐妹当成娃娃一样摆弄,他多想说他早过了会对着拨浪鼓傻笑的年纪了。

嬴政捏了捏扶苏的小手,他没见过别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也生得这样小,小得会让他诧异到底能不能养得活,一掌就能抱满了。

“大王,扶苏确和您很亲呢,大王也不得空,不能常来看看妾身。”郑姬伤了元气,气色养不到和之前一样好,笑着看小小的粉团子揪着嬴政手里的一串白玉珠链不松,玩得不亦乐乎。

嬴政顺手退下来递到扶苏怀里,叮嘱他不能含进嘴里,得到一个类似白眼的斜睨,拍了拍小东西的屁股,方含了丝笑对郑姬说:“伺候你的侍医不够尽心,这么些日子也没养好,寡人让张望专门来照看披香殿好了。”

郑姬欣喜地道:“多谢大王了,张侍医的医术是最好的,妾身有他照拂,定能早日痊愈好伺候大王。”

嬴政说:“但愿如此吧。”

小儿对大人的情绪更为敏感,变小后扶苏无师自通的这项技能,他本能的觉得嬴政似乎有些不快,但看他对郑姬的态度也不像不喜欢她啊。

有记忆以来扶苏就没有父母的概念,他记事晚,五六岁住在叔叔家,慢慢发现自己是没有父母的。郑姬于他是上心,但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在,不能亲自照顾他,是以他和乳母在一起的时间比和她的长多了。

寻常孩子都无碍,母子之情是后天培养的,慢慢大了自会亲近,偏生扶苏是个出生就能独立思考的灵魂,对郑姬的感情就很复杂了,又好奇又尴尬,想亲近又碍于身体的限制不能自由活动。

漫不经心的拨弄着一颗颗玉珠,郑姬忽然提到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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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扶苏看到嬴政的面色突然变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正常了,但那瞬间的变脸被扶苏捕捉到了。

嬴政宽慰郑姬毒蛇一事一定会追查彻底,让她放心,伤天害理的事情咸阳宫不允许存在。他仔细观察着郑姬的表情,看出她听完有几分不自然,心下了然了。

扶苏却怀疑嬴政知道了什么想隐瞒,心底惊了一惊,暗道他这父王不会这么心狠吧,又否决自己是宫斗看多了,哪有连老婆孩子一道算计上的。

一道函谷关传回的军报拉走了嬴政。

扶苏望着嬴政步履匆匆的背影,看来这秦王真不好当,连饭都吃不上热乎的,刚坐下摆好了筷子,他就走了。

郑姬身子差,抱了会儿扶苏便觉得累了,央芙看她一招手便过来了接过了扶苏。

郑姬笑着夸了句,“是个机灵的,祖太后怎么舍得割爱让你们来我这儿?”

央芙赔笑道:“祖太后病着,不喜欢人多,指了我们姐妹过来伺候夫人和小公子。”

郑姬点头,“那就好好的做事,我不会亏待你们。”

央芙忙谢恩,带着扶苏下去了。

等无人处时央芷却劝央芙学会藏拙,她瞧着郑姬似乎不太喜欢她们。

央芙笑她多想,央芷也希望是自己多想。

“总之日后咱们只一心做事就是了。”

央芙好笑反问:“本来就是啊,不然呢?”

那端嬴政出了披香殿,走到湖边,问赵高对岸的院子是谁的。

“回大王,是吴良人的惠香院。”

少年秦王沉默了会儿,忽然下了道命令,“把张望还有祖太后拨的人底细给寡人彻查一遍。”

赵高应了诺,又迟疑地说:“夏太后的人应该不会……”

嬴政冷冷的打断了赵高,“连你也开始质疑寡人的命令了吗?”

赵高吓得噗通跪下了,“奴才不敢。”

“不止他们,还有仔细查一查郑姬,寡人倒想看看,这诺大的秦宫能翻出多少脏东西来。”嬴政冷笑一声,大步流星走开,瘦削的背影如一只孤傲的离群鸿鹄。

赵高爬起来追上,后背被汗打湿了。

夏太后是先王的生母,她没野心也没后台,抱病在床多年,沉寂后宫无人问津,却突然插手送了几个人到披香殿,个中自有深意。

多疑敏感的秦王不会认为这些都只是巧合的,他只相信所有的巧合背后都是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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