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有许多不堪入耳的嘲讽。多数人认出她之后,目光都会不怀好意地往她的腰腹位置瞟一眼,然后飞快地移开,仿佛多看一眼便会脏了他们的眼睛似的。
同时却也有不少人在扼腕叹息,叹她放着康庄大道不走,竟误入歧途,葬送了自己大好的前程。
到了后来,就连韩婆子和春杏,似乎也有些失落起来。
“自甘堕落”四个字,放在郑娴儿的身上再合适不过,似乎确实是值得人叹一声“可惜”的。
唯有郑娴儿自己完全不觉得可惜。
她昂首阔步坦然地向前走着,心里始终十分坚定。
谁说扛着那座牌坊过一辈子就是“大好的前程”?日子过得好不好,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因为这个孩子的突然到来,这几天她的心里是有些惶惑、有些茫然的,但即便如此,她也从未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今日之所以选择步行走到茶楼去,就是为了让等着看她笑话的人都知道,她并未以那件事为耻,她还要像从前一样,坦坦荡荡地活着。
这是她的态度,她必须拿出勇气来。
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如今至少还有人感念着她刑场救人的勇气和好心,虽然嘴上未必敢为她说话,心里却还是有几分佩服的。若是再耽搁一阵子,这件事渐渐被人们遗忘了,她的肚子却渐渐地遮掩不住,那时才是真的没法见人了!
熬过这一阵就好了,郑娴儿心里暗暗盘算着。
人都是擅长遗忘的。熬过了这一阵子,就会有更新鲜的消息占据人们茶余饭后的时间,那些嘲笑和谩骂,总会淡去的。
不管将来如何,她总要昂首阔步,沿着自己选的那条路走下去。
身后有人追了上来,却是听松苑的那个小厮。
郑娴儿见了他,了然地一笑:“他怎么说?”
小厮躬身,面露难色:“爷什么也没说,上车走了。”
“那就对了,”郑娴儿笑得轻松,“他若是嘀嘀咕咕婆婆妈妈的不肯出门,我才瞧不起他呢!”
小厮擦了一把汗,心中暗道:“你是不知道爷临走前的脸色有多吓人!”
郑娴儿正要打发小厮回去,春杏却在她耳边嘟囔了起来:“说不送还就真不送了!这一别不知道多久才能见,您就一点都不担心?”
郑娴儿微笑不语。
她当然不担心。楼阙那混蛋的本事大着呢,那么多鬼鬼祟祟的事瞒着她,怎么会没本事保住他自己的性命?
小厮在后面跟了几步,终于又鼓起勇气禀道:“奶奶,太太请您即刻回府,说是有事相商。”
“哦?”郑娴儿的脚下顿了顿。
小厮忙又补充道:“我们爷出门前吩咐过,奶奶任何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不必……受任何人辖制。”
第100章 因为他好看啊
郑娴儿听到后面这句话,立时笑了:“你去替我回了太太,就说茶楼里还有事忙,我暂时不得脱身,请太太恕罪。”
小厮答应了,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韩婆子有些担忧:“这样不太好吧?万一太太真有急事……”
郑娴儿淡淡道:“除了杀头,旁的都不算急事。”
韩婆子闻言便不敢多说,只是脸上不太好看。
她深知不能再劝,可是太太那边被驳了颜面,如何是好?
郑娴儿却不管那一套。见小厮走了,她便提了提裙角,依旧不紧不慢地沿着长街向前走。
一路上,议论不止,讽声不止。就连沿街的店家,也往往停了生意跑出来,把郑娴儿当个奇景来看。
从贞妇烈女、巾帼豪杰到伤风败俗不知廉耻的荡妇,她只用了一句话的时间便完成了这个转变,可不是个奇景是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郑娴儿站在“饮杯茶”的门口,展颜笑了。
残冬未尽,迎着寒风走出一身汗来,倒也畅快。
刘掌柜迎出来,面上神色有些尴尬。
郑娴儿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恰看见小枝从马车上下来,怀里抱着一副卷轴。
韩婆子忙迎了上去:“哪里的师傅这样勤谨,这么快就裱好了?”
小枝笑道:“咱们的生意,谁敢怠慢?”
郑娴儿同着众人一起进去,见伙计们都在,便笑道:“快把这卷轴挂起来,再到外面去放几个炮仗。若有人问,就说咱们茶楼有喜,凡三日内上门的茶客皆赠铜牌为凭,进店茶水点心永久八折。”
刘掌柜一一答应着,果然后面便有小厮送了一大盒子铜牌过来,显然是郑娴儿早有准备。
小枝带着伙计们把装裱好了的绣幅卷轴挂了上去。刘掌柜仰头看着,脸上的神色愈发尴尬了。
郑娴儿笑问:“怎么,我绣得不好?”
刘掌柜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把“不好”两个字说出来,只讪笑道:“奶奶腕上有伤,绣成这样已是难得了。”
郑娴儿接过伙计送来的热茶,浅浅一笑:“你倒会说话。不过,这可不是我受伤后绣的。这是先前在缀锦阁住着的时候,百无聊赖打发时光的东西。如今我细细一瞧,果然绣得乱七八糟,若是放到缀锦阁去卖,一定会砸了我自己的招牌。”
刘掌柜陪着笑了两声,无奈道:“果然缀锦阁是奶奶亲生的,我们便是捡来的!”
郑娴儿看着那四个字,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