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带。
八月的南海异常炎热,于今清几乎要被扣到最上一粒扣子的衬衣和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勒死。
陈东君注意到于今清的右手在抖,“别想了。”
于今清用收左手抓住右手手臂,手是没有抖了,声带却颤抖起来,“要是他们问我试飞死了多少人怎么办。”
“我说了,外媒不会被允许上舰的,这次只有国内媒体。”陈东君握住于今清的双肩,直视他的双眼,“不要自责了,那不是任何人的错。”
于今清深吸一口气,“哥,我不想去。”他打开一个抽屉,从一堆文件的最底下摸出一个旧手机。
于今清手抖着按了开机键,屏幕却一片黑暗。
“怎么会——”于今清慌乱地捧着手机不知如何是好。
陈东君心狠狠地疼了一下,“只是没电了。”他从于今清手里拿过手机,插上充电器,许久之后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像是被屏幕照亮了,于今清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光。
他点开相册,找到唯一的一段视频。
视频里有一座直插如云的高山,山前的草原上坐着一个穿军装的男人,他用手指轻抚着一把六弦琴,就像在抚摸自己的爱人。
沧桑深沉的歌声从手机播放器里传出来。
“哎——
跨鹤高飞意壮哉
云霄一羽雪皑皑
此行莫恨天涯远
咫尺理塘归去来”
于今清发疯一般地抓着陈东君,热泪滚滚而下,“跨鹤高飞意壮哉,云霄一羽雪皑皑。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他怎么唱的!他怎么唱的!他根本没有回来!”
“他根本没有回来!”
陈东君的眼眶被泪水溢满,他抓着于今清,低声道:“别说了。”
于今清崩溃一般地解开自己的领带,丢在地上,“我不去。”
“哥。”他慌乱得像一个找不到父母的小孩,“我要离开,我要离开这里。我做不到,我看着他坐在被我装上零件的四代机上,就这么没了。我他妈就站在起降轨道旁边等他!”
“事故原因还在调查。”陈东君的声音里压着的都是情绪,“冷静下来。”
“我要走,哥,我要走,一靠岸我就要下舰。只要我还站在舰上,我就会看着他们去死,他们不是新闻里一闪而过的脸,我不能换台,我只能站在起降轨道上等他们回来。”于今清狠狠推开陈东君,“我要走,我要走。”
“啪——”
陈东君给了于今清一耳光。
于今清呆立在原地,眼泪无声无息地掉在地上。
“你当他们都是白死的吗。你积累了多少经验和技术,你今天说走就走,换了新人过来,牺牲全部重来一遍。你下舰回家,坐在电视前面,看见又死了一批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拿着遥控器换台了?”陈东君喝道,“于今清,你不要想。我们已经背上了这宗罪,它被刻在我们的每一节脊椎里面,至死方休。”
炎热的船舱内,于今清不停发抖。
视频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沧桑低沉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
陈东君把手放在于今清发顶,轻轻抚摸。
“只有最坚韧的人才能留下来。生比死,更沉重。”
生,从来就比死,更沉重。
“你站在轨道旁等他们,等不到的,带着他们的那份,活下去。”
陈东君从地上捡起于今清的领带,仔细擦拭干净,重新为于今清系上。
“如果有记者问你,试飞死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