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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昶知晓若是自己点头,等到祭祀典礼结束,这个小宫女立马就会被打包送上。
他不愿多添因果,便收回视线,故作不感兴趣地表示道:“尚可。”
那张清洗干净,一直没有机会交还给主人的手帕,仍然存放在宋昶的衣襟之中,他顿了顿,又鬼使神差地补充道,“不过能够被选中侍奉祭祀太阳的典礼,也算是这宫女的福气。”
宋昶说完,转身便走了。
皇帝与他相识多年,自然也猜出了宋昶的无意。
他略显遗憾地背过手,通知司礼监开始典礼仪式。
接下来的过程,便如绮霞所嘱咐过的一般,她只需规规矩矩地摆放祭品,再规规矩矩地跪在原地。
就连纪若昙趁着太阳升起的那刻,自柳夭剑中闪现去摘取扶桑神花的过程也异常顺利。
许娇河的心跳快得如同擂鼓,整场都没有变缓的趋势。
她的耳边反复回响着宋昶大有深意的“尚可”。
一时担心他会将幻符的伪装看破,一时又担心要是他看上了澄练,自己该怎么跟绮霞交代。
不过许娇河凌乱的心事,很快又被另一样麻烦压过。
——她发现从扶桑树上旋身而返的纪若昙,半边手臂受了灼伤,鲜血淋漓。
离开黄金笼的第四十六天
纪若昙看起来伤得很重。
淋漓的鲜血顺着雪白衣袖而下, 在即将与地面接触的瞬息化作半透明的灵气散尽。
然而旸谷之内,并非适合交谈的场地。二人甫一照面,纪若昙立刻冲着被吓了一跳的许娇河微微摇了摇头, 示意她不必太过忧虑, 而后散成比平日更为浅薄的雾气进入柳夭。
“祭天礼成,再鞠躬——”
几十丈外的扶桑树下, 司礼监内侍尖细的声音将许娇河从大片鲜血带来的冲击中拉回。
她涣散的视线重聚焦点, 恍惚地眺望着远方参天巨木上烈如火焰的重瓣扶桑。
……纪若昙受伤了。
他、他怎么会受伤?
哪怕是勘尘之劫降临时, 许娇河也没见过纪若昙流血——顶多被九道惊雷劈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许娇河心跳得很快, 有些六神无主, 可又不好在众人瞩目的祭祀仪式上忽然回到怀渊峰去。
她强撑着平静的姿态, 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站在队伍顶端,和皇族并肩而立的宋昶,好不容易捱到祭祀典礼的结束回到内宫,便马不停蹄地前往约定的角落寻找等候着她的绮霞。
“姑姑, 我们快回去吧!”
许娇河来不及多言, 一迭声催促着绮霞返回住所,要把隐身藏匿的澄练换出来。
绮霞看她紧紧拢起的眉梢,问道:“可是祭祀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意外?”
许娇河不好和她谈起纪若昙的事, 只说:“宗门忽然有急事传我, 让我赶紧回去。”
见她不愿说明, 绮霞也不再多问, 善解人意地加快了脚步。
等到了屋内, 许娇河回忆着纪若昙交代过的破解符咒的方法, 三下五除二便将自己和澄练换了回来, 她简单交代两句,当即打算从灵宝戒中掏出阵符回到云衔宗, 却被突然出现的纪若昙按住了手。
伤势已打被理过,不再像许娇河刚瞧见时那么触目惊心。
只是他的面色却比最剔透的冰雪还要缺少几分生气。
“等等,还有件事要做。”
话音刚落,纪若昙又消失在绦带中,接着柳夭活了过来,从柔软的布条化身为锋利的长剑。
它对准尚不知情况如何的绮霞母女,一道青光乍闪,将她们定在原地。
“纪若昙,你你你要干什么?!”
柳夭出鞘,除了攻击,还是攻击。
难道纪若昙打算将她们用完就灭口??
许娇河惊恐的目光在剑身上来回游移,试图劝阻道:“她们、她们也是无辜的性命……”
纪若昙附身的柳夭充耳不闻,在两个人的头顶快速画出晦涩难懂的篆文。
随着最后一笔落尾,篆文的纹路之间相互联结,变作一张发光的天罗地网将绮霞和澄练罩住。
许娇河瞧出了柳夭似乎没有凛冽的杀意——纪若昙的做法,更像是在她们身上设下某种禁制。
符篆持续运作,逐渐从定在当场的二人脑海中抽出一幕幕有颜色声音的画面。
这种做法许娇河太过熟悉,那日在娲皇像内,纪若昙也曾经在她身上用到过。
所以,他是在抽取绮霞和澄练的记忆?
许娇河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解过后,忽然明白了纪若昙的用意。
半晌,篆文的光芒缓缓熄灭,那张法术构成的罗网也不断萎缩至一拳大小。
完成任务的柳夭重新回到许娇河腰间,变回细细一握的无害绦带。
纪若昙再次浮在她身边,伸出手掌,接过蕴含二人命途过往的发光圆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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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娇河好奇地问道:“夫君剥离的,可是她们与你我二人接触的记忆?”
“不是。”
纪若昙言简意赅道,“是全部。”
全部?
许娇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领悟过来,纪若昙口中指代的“全部”,是绮霞和澄练脑海中储存的,所有和他们相关的画面,包括纪若昙出手解救绮霞全家的往昔。
别人做好事不留名。
他却是决绝到连半点记忆和怀想都不给人留下。
许娇河略带复杂地问道:“为保她们的安全,你要抹去这段危险的经历也实属正常……至于那些过去,绮霞姑姑一直很感激你,并把你当成尘世中的一段牵挂……夫君也不会为此感到可惜吗?”
纪若昙的视线没有半分波澜,他平淡道:“缘分已尽,何必徒留牵绊?”
说完,他手掌用力,将光影模糊的圆球捏成了四散而去的齑粉。
那些粉末飘散在空中,被透过窗棂渗透进来的阳光一照,再无踪影痕迹。
如此漠然的目光,如此冷酷的态度。
许娇河只觉一股无力感漫上心头,冲动脱口道:“既然夫君如此崇尚不拖泥带水的处理方式,那等到你飞升之际,不如把我的记忆一起抽走……也省得万一留下什么斩不断的、影响你成仙的因果。”
纪若昙不言,只是侧首望着她。
许娇河倏忽感应到了纪若昙要说什么。
他从来不分真心假意,只分好办或是繁琐——既然自己如此要求,他一定会答应吧。
她索性不躲不闪地回望着纪若昙,等待着纪若昙给她一个承诺。
但出乎许娇河的意料,纪若昙未置可否。
他一挥袖开启传送阵法,道:“回去吧。”
……
旋返云衔宗时,天已透亮,许娇河远远听见仙鹤翱翔于云层中的鸣叫声。
而因着她这个执掌者的起居习惯,怀渊峰上的一切则透出安静寂寥的气息。
许娇河看着纪若昙将傀儡收起,又转头看了看山水屏风上雀鸟和河流分别所在的位置。
尚有半个时辰才到她平日起身的时间。
可她并没有选择躺下休憩片刻,反倒打起了柳夭的注意——或许是因为纪若昙难得没有做出煞风景的举动,又或许那染就了大半截袖袍的伤口太过骇人。
帘幔层层垂落的拔步床上,许娇河思来想去,最终强行将青年唤了出来,要求查看他的伤势。
却得到来自对方干脆的拒绝。
纪若昙的白衣已然光洁如初,但手背上狰狞的灼伤痕迹依然没有恢复。
祭祀典礼上遥遥一见,许娇河也不清楚他究竟伤到了何种程度。
偶尔想要发发好心,却得不到好报,许娇河感到既无语又困惑,索性问道:“为什么?”
纪若昙注视着她,薄唇紧闭,并不打算配合。
两人对视半晌,他突地身形变淡,打算遁身而去,又被许娇河一把抓住没有受伤的左手。
许娇河没有灵力,想要摆脱她的控制易如反掌。
可当她温热的肌肤覆盖在纪若昙冰冷的手背之上,脆弱如纸的束缚骤然成了坚不可摧的牢笼。
青年不再试图用消失逃避她的询问。
他垂衣而坐,目光下沉,望着二人相接的部位,做出一副默许的姿势。
纪若昙的这点纵容滋生了许娇河不多的胆气。
她咽了口唾沫,压下一缕未知结局的忐忑,大着胆子指责道:
“……查看个伤势都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
“你说让我相信你,自己反倒成日打哑谜。”
“纪若昙,你如此出尔反尔,莫道说服我,你可能说服你的心?”
“……”
在许娇河一句句的质问声中,纪若昙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对面坐着的,并非结契的道侣,而是一颗路边随处可见的顽石。
……如此不堪造就。
如此与女人绝缘!!
许娇河气得偏过头去,不成想忽然发现纪若昙耳廓边缘渲染开来的、似是赧然的薄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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