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乖巧的应了,手脚麻利的点了火,挑了熟膏到烟枪里,用烟灯将枪斗里的膏烧到冒泡儿。
烟烧好了,周秀接过烟枪,吩咐巧儿:“你出去,小孩子家不要闻这个。”
巧儿很听话的点了点头,去了门外,一边守门,一边翻花绳,瞧着真是一团孩气。
娇杏嗤笑道:“又作什么怪?她也是迟早的事儿,这丫头马上十二了吧?满了十二,不得去伺候客人?不得亲手烧烟?客人兴致上来了,不得陪着抽两口?”
“我乐意叫她出去,你管的着么?”周秀烦躁的堵了一句,拿起烟枪,不理人了。
见到这一幕,秦慕嘴角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比容真真看得清,这个昔日的老同学,已是不可挽救的了,身子堕落了不可怕,可怕的是连心也认了命。
或许就像周秀说的那样,快快活活的过上两年,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可容真真看着那张在烟雾中朦朦胧胧的脸,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她的亲生父亲就是这样,躺在床上,神志不清的吸着大烟。
他用的烟枪,从最初的福寿琉璃烟枪,变成了普普通通的银烟枪,再到劣质的竹制烟枪……他死的时候,只剩一把骨头,还捏着烟枪不撒手。
她沉默着站在那里,听见娇杏带着几分艳羡道:“这么纯,怕是洋土?”
这个地方,令人憋闷,让人窒息,容真真想抬脚就走,却又不肯就这么死心,不然,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一面。
门外巧儿在翻花绳,客厅里,周秀吸着大烟,秦慕在看报纸,娇杏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唯有容真真坐立难安。
“我记得你上次说有几道算术题不会做?”秦慕突然开口,“还记得题目吗?我给你讲讲。”
在这样的氛围中,秦慕倒显得泰然自若,一点儿不受影响。
容真真神思不定的坐在他对面,听他讲题,可事实上,她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
秦慕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他讲题,只是为了分散容真真的注意力,他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一副神情恍惚,伤心欲绝的样子,看着让人不太得劲。
“你怎么还有心思给我讲题呢?”容真真忽而喃喃问道。
他们到这种地方来找昔日同学,亲眼目睹她深陷泥潭,亲眼看到她旁若无人的吸大烟,还见到一个女子被打到流产……他为什么一点儿情绪波动都没有?
秦慕淡淡道:“见惯了。”
家里有一个作妖的母亲,他什么可笑的事没见过?最初他也震惊,他也不可置信,可到后来,他都快麻木了。
反正不就那么些事儿吗?能解决的,就想办法收拾残局,不能解决的,就想办法让自己看开。
这世上,除了生死,还能有什么大事?
人生在世,破事一堆,你将其看得比天还大,它就沉重得无法背负,你若不萦于怀,它自云淡风轻。
周秀神智渐渐清醒后,容真真还是没能与她说上话,因为巧儿来传话了:“姑娘,妈妈叫你去前头呢。”
周秀冷淡道:“带我去梳妆。”
她转头面向另外三人:“恕不奉陪了。”
娇杏不满道:“他奶奶的,来你这一趟,连口茶都没得喝。”
“下次你来,我叫你喝个饱。”周秀才不给她好声气。
娇杏怒目而视,啐了她一口:“我呸,老娘缺你那两口茶。”
周秀没在茶的问题上继续与她争吵,她知道怎么说话能起效,“帮我把人送出去,别叫鸨子撞见了。”
“凭什么……”娇杏还没把话说完,周秀就打断了她。
“我给你介绍客人。”
听到这句话,娇杏转怒为喜,连忙道:“要出手大方的。”
周秀半是嘲讽半是冷笑:“我那儿没有出手不大方的。”
她最后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容真真一眼,嘴角微动了几下。
容真真看懂了她没说出口的话,她说:“真真,别可怜我。”
娇杏是个很讲信用的人,一路将两人送出了榴花胡同,容真真同她道了谢。
娇杏说:“你谢什么,婉红要介绍生意,我这趟买卖做得值。”
她显然是打心底里这么觉得的,容真真看着她哼着模模糊糊的下流小曲儿,轻摆着腰肢,手腕上的白绢飘啊飘,高高兴兴的回到了胡同。
这时秦慕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容真真望望天色,的确不早了,先前竟然没有察觉,这片天到底是什么时候暗下来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活埋是真实发生过的,所以周秀不算惨啦
有谁看出娇杏是谁了吗?
第45章
暮色沉甸甸的落下来,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白日出摊的小贩正在收拾东西,要摆夜市的却刚把棚子支起来,拉黄包车的载着一位或两位客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拉最后几趟生意……
两人走在街上,气氛凝滞,都默默无言的沉思着。
直到闻到了一股香气,容真真才勉强回了一点神,她顺着香气望去,见到了一个十分眼熟的小摊。
她这才发觉,一下午没吃东西,胃里空荡荡的,看看旁边的秦慕,她开了口:“劳烦你今天陪我走了一趟,请你喝碗豆花。”
一口大锅冒着腾腾热气,锅下的炉子烧得正旺,锅前站着一个身量挺棒的小伙儿,正在那里忙活,火光映的他脸上一片通红。
见有客人来,他将抹布往肩上一搭,热情招呼道:“客人来碗热豆花?等等……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