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税务局的官,以及街头巷尾的地痞流氓,再是怎么吃相难看,也不会到嘉和大道这儿来刮油。
更何况,两年时间下来,容真真如今在平京这地儿,虽算不上顶级的,起码也是个有点档次的文人。
文人么,如果不是有天大的利益,不值当去冒犯,不然人家动一动笔杆子,就惹得一身骚。
可虎子他们能靠谁呢?不管别人以怎样的名目收费,他们都只得把钱交上去。
容真真说:“既然这样,就把虎子招来吧,反正咱们店里还缺人。”
潘二娘叹口气道:“唉,他们原是胡同里日子最好的一家,谁曾想现在过得这样呢?”
她唏嘘良久,方才说起了第二件要说的事:“如今咱们家里也有几分积蓄,你什么时候去为那个很要好的姑娘赎身呢?”
第70章
“赎身?”
这是容真真期盼已久的事,周秀在那虎狼窝里多呆一天,她就多担了一天惊怕。
可现在就已经能让周秀从那样的地方离开了么?
她陡然间生出几分不真实感,仿佛正身处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美梦中。
“咱们有多少存款?”容真真问道。
“除去零头,拿得出一千五。”
一千五百个大洋,是她们一家两年的积蓄,但容真真并没有心疼,她只是感到忧心:这么些钱到底够不够呢?
具体的身价银子,还要问过周秀才知道。
容真真思索了一会儿才说:“还是先去封信问问。”
潘二娘担忧道:“你都快毕业了,不要老是为学业外的事分心,这件事还是娘去办吧?”
容真真不赞同道:“你怎么好进那种地方?”
潘二娘急道:“娘进不得,你一个小姑娘家就进得?要不……娘去找个方便的中间人将她赎出来?”
“不妥。”容真真摇摇头,“这个不适合让太多人知道。”
其实周秀进了榴花胡同的事一直流言纷纷,更何况这流言真实可靠,就传得更厉害了,班里的同学,还有周家曾经来往过的圈子,谁不知道周家这桩笑话?
周秀家人因为没救回她爹,又受不得旁人异样的眼光,已搬到别处去了。
可是一个流言再怎么传,也只会在特定的圈子里传,就比如容真真家就只有她和潘二娘对此事心知肚明,妞子和小毛儿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桩事。
容真真原打算等毕业后再将人赎出来,带时候她要到燕京参加入学考试,就直接把人带到燕京去,那儿没人知道周秀的过往,周秀又念过书,到时候是要继续读书还是自立门户都很便利。
如果要继续读书,容真真还可以接济她两年,如果要自立门户,燕京毕竟是首都,比较容易找到好工作。
可是,她娘既然已经提出来了,那先把人赎出来也没什么,可以先安置在家里,就对别人说是远方亲戚来暂住一段时间。
容真真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计划,她看着潘二娘左右为难的模样,笑着让她宽心:“放心吧,秦慕也知道这件事,我们已约定好了一块儿办这件事,有个男同学陪着,出不了什么事。”
可潘二娘依旧愁眉不展:“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可现在我既然知道了,怎么能让你去那样的地方,你还是个姑娘家呢。”
她想了想,犹犹豫豫的劝道:“娘不是不让你去给人家赎身,要真这么想,今晚就不会提起这事儿了,只是,这件事你又不让娘找人,要不托与那位秦同学一并办了?赎个人总不必非得两人去。”
潘二娘本是个心软又善良的人,因从前受过的那些苦,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抱着极高的警惕心,时刻都怕有谁会来害她,夜里也常常被噩梦惊醒,整整两年过去了,她都没从当初的阴影里走出来。
她时常到学校里去看女儿,就是在怕容真真身边会有心怀不轨之徒,她一方面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一方面又有着天生的柔软心肠,所以她在恐惧着别人的同时,又不由自主的对人笑,对人好。
没有人看出她心底这样复杂的感受,但作为潘二娘的亲女儿,容真真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娘为什么总要给院子里的邻居们送些吃的,这是一种变相的请求:请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女儿。
不过这点心思隐藏得很好,除了容真真,别人都以为她是脾气好,为人热忱随和,容真真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但这一次,纵然知道娘心里在害怕,她却没有听从潘二娘的建议,而是轻言细语的解释道:“周秀是对我有恩,她与秦慕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交集,若是我不去,一个不熟悉的男同学去帮她赎身,那多尴尬啊,况且那里也没你想的那么不安全,你就让我去吧。”
潘二娘被她劝说半天,才勉勉强强点了头,她满腹心事的回了屋,容真真坐在书桌前思考半天,铺开了一张信纸。
此时此刻,一个人坐着,她才察觉出心底里漫出的兴奋、迫切与期待。
于是,她将满腔真情都倾洒在信纸上。
虽然周秀一念之差走错了道,虽然她荒废了两年时间,可只要她出来了,只要她出来了,就能去上学,就能去工作,就能过上安定的,顺心的日子。
容真真是那样笃定的相信着周秀会有一个光明可期的未来,一时走错了路不要紧,要紧的是能重新回归正途。
她想着周秀那美丽的、可亲的面容,回想起她们曾经的校园时光,她的手开始微微发颤,几乎要捏不住笔,写出的字也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写完后,她看着自己那样热忱的口吻,那样丑陋的字迹,几乎感到有些难为情,但她没有再修改,因为这封信,代表着最真诚的心意。
如果周秀看到信,知道外面有人在期待着她离开那个鬼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也许会很高兴吧?
容真真第二日一早起来,吃过早饭后便出了门,她先将信寄了出去,才动身去学校。
信会寄到一个在榴花胡同做饭的厨娘手里,那厨娘不识字儿,但能根据信封的图案分辨出该把信送到谁手里,姑娘们若有什么不方便让鸨子知道的私信,大多通过她的手传递。
因为家里离学校远,纵然容真真寄了信就往学校赶,依旧险些迟到。
她进课室时,虽然上课的钟声还没有敲响,但所有同学都已经到了,教国文的于先生正坐在上面,盯着大家背书。
见她来晚了,于先生皱了皱眉,显得很严厉的样子,但想着容真真是常考一二名的优等生,他到底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只是上课时,他旁敲侧击的提点了所有同学:“近日来,我见许多同学都懈怠了,我知道,你们有的毕业了就不再读书,可本事学到了是自己的,有个漂亮的成绩,找工作难道不更有利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