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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谨僵在原地,脸上挂着被识破的尴尬,手心紧张得直渗汗,他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我,我来还你试卷……刚才我误收了你的试卷。”
薛怿一脸半信半疑,道:“你可以明天再给我。”
“我,我怕你晚上要复习一下,”言谨解释得像模像样,“毕竟……这试卷上的知识点还挺多的。”
薛怿微微皱起眉头。
“小怿,”旁边的女人开口了,声音温柔,她朝言谨的方向望过去,却又像没在看他,轻轻问了一句,“是李雷吗?”
薛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是,是另一个同学,他来还我试卷。”
谢明馨雾蒙蒙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声音染上笑意,“啊,是小怿的同学啊,你好,我是小怿的妈妈。”
言谨停好车,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上来,对谢明馨鞠了个躬,“阿姨好,我叫言谨,谨言慎行的言谨。”
一听是儿子没提起过的名字,谢明馨笑得更开心了,转头向薛怿确认,“是新朋友呀。”
薛怿愣了一下,随即僵硬地“嗯”了一声。
言谨也怔住了,明知这只是敷衍的回答,却让他的心脏猛地一颤。
“你把试卷给我吧,我们要回去了。”薛怿的声音很低,话里没多少耐心。
言谨不敢怠慢丝毫,打开书包翻翻找找,最后终于在数学书的夹层里找出试卷,递上去。
薛怿接过试卷,视线毫无温度地打量着言谨,四目短暂交汇,做贼心虚的言谨先一步转移了视线,总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看了个通透,拙劣的谎言即刻暴露无遗。
仿佛看出了言谨的别有所图,薛怿只当对方不存在,低声对女人说:“走了,妈妈。”
言谨被晾在原地,他不想就这么离开,却好像又没什么理由跟上去。
“不请同学去家里坐坐吗?”儿子终于又有了新朋友,谢明馨恨不得立刻上去握住言谨的手聊家常。
薛怿眉头拧得更紧,“不用了,他应该赶时间。”
言谨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句“我不赶时间”不经大脑思考就冒了出来。
谢明馨闻言,立即拉着言谨,热情邀请道:“那去咱们家喝口茶。”
“那就打扰阿姨了。”言谨憨笑两声,也不敢去看薛怿,因为他知道那张脸一定很吓人。
气氛僵硬,薛怿一言不发,但到底没有再表态。
言谨便试着和女人聊起天来,虽说只是一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话,也能把女人逗得很开心。
三个人的背影很快融进黑暗。
一路走下去,言谨才意识到这里的居住环境有多糟糕——逼仄的巷道一路黑到底,两边成堆的垃圾散发着挥之不去的臭味,头顶万年晒不干的衣服挡住了月光。
薛怿不和他说话,仿佛不认识一般,牵着母亲顾自地走,模糊的侧脸轮廓直直地向着前方,周围黑灯瞎火,但他的步伐却沉稳干脆,像有夜视眼似的。
言谨却没那么适应,好几次差点踩上过道的垃圾,耳边偶尔响起一声轻不可闻的咂舌,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谢明馨没发觉两个人微妙的情绪,亲切地提醒道:“小心点噢,这路不太好走。”
“……好的。“
三个人在最里面那栋居民楼停下,借着微弱的月光,言谨看见潮湿的地面和墙壁,锈迹斑驳的铁门不需要烦琐的防盗,钥匙一插,咯吱一声,门就被推开了。
头顶的白炽灯亮起来,视线终于恢复了清明,映入眼帘的便是薛怿生活的地方。
门内的环境没有外面看起来那样糟糕,五六十平还能分割出两个小房间,也算是物尽其用,客厅只有一台老旧的电视和一个单人沙发,家具简单所以显得十分整洁。
然而狭窄的小屋第一次装了两个一米八的人,天花板显得越发低矮。
言谨和谢明馨坐在餐桌边聊天,薛怿则脱下校服,从厨房门后取下一条围裙,轻车熟路地系上。
薛怿不论什么时候都站得笔直,人高腿长,腰被绳子收得极细,普普通通的围裙,上面甚至还印着鸡精广告,居然也能成为赏心悦目的点缀。
言谨目不转睛地盯着薛怿的背影,耳边响起了谢明馨苦恼的声音,“因为我的病情,平时给小怿添了很多麻烦。”
言谨闻言,紧锁在薛怿背影上的视线分散去四周,干净的餐桌,锃亮的地板,甚至连鞋都摆放得一板一眼,不用想也知道平时是谁在打点这一切。
儿子最近没和她分享校园生活,谢明馨只能旁敲侧击问言谨,“……学校生活还好吗?”
言谨看见谢明馨一脸担忧的神色,想了想,说:“很好。”
“小怿他……”
这回没等谢明馨问完,言谨毫不犹豫地接话道:“他在学校很受欢迎的。”
“真的吗?”谢明馨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太好了!”
言谨继续补充:“他成绩超
', ' ')('好的,所有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他。”
谢明馨笑得更开心,“我总听他提起李雷和韩梅梅,也不知道最近李雷还有没有被韩梅梅欺负呢……”
“?”听到这两个名字,言谨一时发懵。
忽地,两杯水被“咚”的一声放在餐桌上,薛怿警告地看了言谨一眼,手指竖在唇边,传递了一个无声的禁令,转身回了厨房。
言谨立即会过意,道:“他俩一直这样,不用担心。”
话题开始分散,谢明馨提的几个名字,什么李雷,韩梅梅,李华,所有出现在英语书上的中国人都被薛怿拿来编了故事,谢明馨完全不知情,甚至还在和言谨分析上周李雷和韩梅梅吵架的原因。
言谨听得云里雾里,但想到自己今天终于也在薛怿的口中升了级,也算是和这些虚拟人物齐名了,他尽力配合完善这些故事,但显然他没有薛怿会编,还被谢明馨科普了很多关于李雷韩梅梅之间的趣事,倒是把他逗乐了。
到了饭点时间,言谨被谢明馨热情挽留,他倒是一百个愿意,毕竟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得找个好借口过他妈那一关。
他想了想,道:“我能借用一下厕所吗?”
房子很小,厕所的位置一目了然,窄小的一间,但很干净,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肥皂水清香,镜子旁边整齐悬挂着几条旧毛巾,还有一些摆放齐整的洗漱用品。
言谨掏出电话,给母亲拨了过去。
快要第二轮月考,被老师留下来开小灶,这样的借口永远不会出错。
只要提及学习,所有的怀疑都会烟消云散,电话那头的女人问了几句什么,言谨压低声音,连连点头。
挂上电话的一瞬间,言谨终于松了一口气。
打开门,猝不及防地迎上一张冷脸,还好他及时一滞,才没正面撞上。
薛怿目光沉沉看着他,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又听见了什么。
言谨脑子宕机,正愁怎么解释,只听薛怿冷冷地说了一声“吃饭了”,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又转身走了。
言谨愣了一下,才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晚餐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客人而变得丰盛起来,桌上整齐摆放着三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只有中间谢明馨的碗里铺了一个荷包蛋,绿叶菜和葱花做点缀,汤汁看上去清淡而鲜美。
言谨一瞬间就看饿了,他在家里很少能吃面,因为林小凤觉得面条没什么营养,而眼前这碗面的吸引力却大过任何山珍海味,他掩饰住迫不及待的心情,等另外两个人动筷之后,才跟着拿起筷子。
普普通通一碗面,谈不上多好吃,却因出自薛怿之手而变得特别。
言谨把面条吃得哧溜响,两腮鼓鼓,一口还没吞进肚,又挑一筷子进嘴。
相比言谨发出的动静,薛怿就显得斯文多了,吃个面都是细嚼慢咽,拿筷的手势也很标准。
谢明馨咬了一口荷包蛋,满口鲜美的蛋汁让她发出感叹,以为三个人碗里都有荷包蛋,她说:“你们快尝尝。”
言谨狐疑,这没蛋啊。
小腿肚在餐桌下被忽地踢了一下,他抬起头,正好对上薛怿冷淡的眼神警告,言谨立即说:“嗯嗯,好吃的。”
三个人就这样在泛黄的灯光下,“其乐融融”地吃面。
吃到最后,只有言谨一个人把汤全喝光了。
他第一时间去收拾碗筷,但薛怿完全不给机会,提前一步将三个人的碗叠放在一起,一句话也不说,默默端进了厨房。
像往常一样,洗碗,扫地,晾衣服,再给谢明馨洗脚,一刻不停歇。
言谨看着薛怿忙碌的背影,越发不好意思,但他确实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陪谢明馨聊聊天。
时间来到晚上八点,差不多是谢明馨回房休息的时间,言谨也准备回家,他连着道了好几声谢,却只收到薛怿轻描淡写的一声“嗯”,只有谢明馨在热情叮嘱他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此时的薛怿正专心地给谢明馨拆辫子,生怕扯到发根弄疼了母亲,根本没心思搭理门口的人。
言谨依依不舍地看了看薛怿,这才磨磨唧唧地走了。
送母亲回房后,薛怿在客厅坐了一会儿,猛地想起上次给小黑投食还是三天前,小家伙肯定饿坏了,他打开冰箱取出猫食,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他视力极好,一开门就察觉到黑暗中杵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他提高警惕,故意将脚步踏重,人影似乎也被突然出门的薛怿吓了一跳,赶紧从阴影里走出来。
薛怿皱了下眉头,大晚上的怎么还不走?
言谨先一步开口说:“谢谢你。”
“这话你说了很多次了。”薛怿一边说着,一边绕过他。
“你去哪里呀?”言谨跟了上去。
薛怿没怎么搭理他,来到小黑的窝边,将猫食倒进碗里,也许是今天多了一个陌生人,小黑迟迟不肯出现。
薛怿靠着斑驳的墙壁,取出一根烟点上。
', ' ')('言谨不适应烟味,咳了两声,薛怿默默移开两步,言谨却又贴上来,道:“马上就要月考了,希望你考好。”
薛怿转头看了他一眼,眸子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光,“在外面等半天,就等着给我说这句话?”
言谨被嘲讽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确实又找不到其他理由解释,只好点点头。
“要是我不出来呢?”
“……”言谨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沉默。
其实他并不是在等薛怿出来,他只是没来由地想在外面站一会,看看屋子里的灯光什么时候熄灭。
气氛有些尴尬,没人再开口说话,黑夜里只有烟草燃烧的声音,言谨的存在变得突兀,似乎没有继续留下去的理由,他开始硬着头皮找话题,“你刚刚拿的是什么啊?”
薛怿抽完最后一口,将烟头踩灭,才回答说:“猫粮。”
“你养了一只猫?”言谨其实早就在薛怿的周记里发现了小黑的存在,这会儿故作惊讶地接话。
薛怿听出对方语气中的兴奋,似乎来了点兴致,道:“流浪猫,偶尔喂喂。”
“它什么时候来?”
“不会来了。”
“为什么?”
薛怿直言不讳,“因为有你在。”
“呃……”言谨有些尴尬,继续找话题,“是一只什么样的猫?”
薛怿有些不耐烦了,“你该回去了。”
“好吧。”言谨抿了抿嘴唇,道出今晚上不知道第几回谢谢。
薛怿听得脑仁疼,“一碗面而已,你还要说多少次?”
言谨嘿嘿笑了两声缓解尴尬,道:“那我走了哈。”
薛怿站在黑暗中,直到那磕磕绊绊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才往家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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