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神明创造出了人偶,人们把它当做圣子。
——这是一个很古老很古老的故事。
阿贝尔打住他的话头:“停一下。”
讲故事的男人回头,他一头干净利落的白色短发,宛若纯金的瞳孔眨了眨。上半身近乎赤裸,棕色的皮肤,身材紧实肌肉虬扎,身披短劲的干净白绸,鎏金的神纹在神明的肌肤上流动,宛如活生生的彩绘,充满了神秘和美丽,一举一动牵引着全身肌肉,看起来更像是某个神话中的战神。
但他不是。
他是“父神”。创造出缪的、拥有超脱一切智慧的神祇。
犀利的鎏金瞳孔上下打量她,淡淡颔首:“有什么问题?”
“那个……呃,前辈,我们现在不是讲故事的时候。”
“整理事件脉络不是讲故事,小姑娘。”
“……”阿贝尔挠挠脸颊,不敢说话。她就像在家里遇到长辈那样局促,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被萨杜迦坑了。
他让她去找缪的开关,可没告诉她是直接送到制作者本神面前啊?!而且这位父神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刚一打照面还以为她是弑神的异族,差点没把她第二次送走。
这和那个会温柔地将她推出时间乱流的神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但她可以理解他现在的坏脾气。
众神之地的温度并不宜人,据说是建立在岩浆之上,防止不怀好意的异族入侵,龙族在这个时间轴上子嗣众多,实力也异常强大,不服上头压着的神族,出其不意弑个神是常有的事。
“算了。”没有姓名的神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我问你,你是如何得到这颗神格的?”
“是杀了我取而代之,还是……”
“没有!”她头皮一紧,浑身瞬间毛骨悚然,立刻矢口否认。
“我明白了。”干练的青年点点头,自顾自解释,“我最近在研究将它封印,看起来是成功了。”
吓出一身白毛汗的阿贝尔:……
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时间线不一样,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岌岌可危。他还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要是他不开心了,以她半吊子的水平,随便开玩笑惹怒了这位初始的、全盛期的神明,她就是在找死。
“别害怕,我是相信你的。”他语调没有起伏,根本没有安慰到人,“毕竟你进入过我的躯体,在未来,我知道你没有告知谎言。”
在正主面前被迫交代了一切的阿贝尔尴尬得无地自容。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想知道,缪不小心休眠了,该怎么办吗?”
“谁?”
“缪,你创造出来的生命,应该算是你的子嗣?”
“我没有子嗣。”
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可恶啊,怎么把她送到这个时间点上。
“那、你有没有制造过一个生命?”
“你想要?那太遗憾了,神族无法受孕。”
她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不是,不是拥有血肉的生命,是那种……不需要繁殖就能凭空生成的。”
“说具体点。”
“我想想,配方是——刚硬的骨,柔软的肌肤,流淌着魔法的血液……你是用这些造出了一个生命。”
“有趣的理论,我会尝试的。”
仿佛没什么兴趣似的,勉强应付了自己的后辈一句,之后便不再搭理她。
阿贝尔抓耳挠腮,在混乱的思绪里勉强理清了一些事情。
比如萨杜迦把她送到了父神的神殿,但是好像送错了时间点,缪在这个时间线上并不存在。所以当她口干舌燥讲完了缪的故事后,这位远古的神明只当听了个趣事,转身继续他的研究。
那该怎么办?回去找萨杜迦重新来一遍?还是撺掇这位无名的神祇现场创造出缪?
她想了想,试探着问:“我能问一下,你现在做什么研究吗?”
阿贝尔不安分地要跳下硬邦邦的石台,想到他身边去,脚踝上铃铛声刚响起,背对着她的金眸神明便开口:
“先把衣服穿好。”
然后他说:“我在研究,怎么把人类的灵魂塞进这个小瓶子里。”
前·人类·阿贝尔打了个哆嗦:……
即便知道人类在这个时候和牲口没什么区别,她还是无法与神共情。
神明从不把人类当做平等的生命,祂们高傲,是因为有足够高傲的资本。神明是繁星的主宰,是真理的维系者,祂们能看着人类繁荣,看着人类努力,看着人类恐惧,但绝不会报以同理之心。
人类对于神明,不亚于龙族脚下的蚁窝。一脚踩死只会成为泥土上的一抹血痕,祂们不会心怀愧疚地低下傲慢的头颅忏悔自己犯下的罪责。
更不用说,踩死几只蚂蚁对祂们而言算不上罪孽。
而他还愿意勉为其难与她对话,大概是看在那颗被她继承了的神格的面子上,将她当做同类而已。
慢吞吞理好衣物,阿贝尔爬下凌乱的石台,默默地收拾起被她弄乱的桌面。她传送过来的时候没有确定好位置,眼前一黑,下一秒就一屁股坐在人家实验用的石桌上,将水晶玻璃器皿推了个乱七八糟。
怪不得人家生气,自己的东西被突然冒出来的来路不明的家伙砸坏,换成是她也要生气的。
阿贝尔苦哈哈地把碎玻璃渣扔掉,他眼神微动,没有制止,那里面都是空的,碎了就碎了。
比起这些,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你身上的味道好杂……怎么什么种族都有,”这群现在混战打得不死不休的种族会在未来和谐相处?神明的鼻尖动了动,眉心紧蹙,“而且那只章鱼的味道最重。”
阿贝尔没意识到他话中的深意,坦白说:“能遇到快要灭绝的几个独苗苗,我也不知道是好运还是厄运。”
“所以你把他们都收入囊中,像收集珍贵宝石那样?”高大俊美的神明俯身,眼里浮起说不清的趣味,居高临下赞美,“不愧是我的继任者,连特拉维都愿意为你折腰求爱。”
他那张淡漠的脸上终于露出近乎恶意的微笑:“要见见现在的他么?很有意思哦,保证你看第一眼就回去和他分手。”
在泥浆里打滚的章鱼,小姑娘肯定接受不了吧?神明满怀恶意地想,它黏糊糊又脏兮兮,偶尔还会发出狂躁混乱的低语,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她摇头拒绝。她没想那么多,只是直觉这时候的特拉维不是与她在一起后慢慢改变的特拉维,那人初见时的傲慢自大简直让她的好感跌入谷底,她可不是受虐狂,不保证这次见了他不先割他两条触手让他闭嘴——相处这么久,她早就把他的弱点摸了个透。
于是她说:“我的特拉维只有一个,五百年后的那一个。”
“啧。”神明直起身,似乎对自己好友的恋情坚不可摧感到颇为不满。他想了想,忽然又提起她说的事情,“你讲的那个故事……”
阿贝尔插嘴:“不是故事。”憋不住又提醒他:“你自己说漏嘴了哦。”
“好吧,”黑皮的青年丝毫没有被揭穿的窘态,从善如流地接话,“那么,我为什么要去制造一个机械生命?这种东西无趣又死板,只会遵循一个命令,对我而言一无是处,还是我嫌这个世界种族混战不够乱,给自己添点乐子?”
她嘟嘟囔囔:“说不定呢。”
“嗯?”
“我什么也没说。”
“很好,从现在开始,请你保持安静。”
神明还真的是,如传闻中那般随心所欲。
她偷偷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表面上不敢放肆。大概是神格只能同时存在一个,阿贝尔此刻身体里的所有力量全部沉寂,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在本尊面前乖巧地像个鹌鹑,让闭嘴就乖乖闭上嘴巴。
出于对前辈的尊重,还有根本打不过的从心,她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