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唇被口里吐出的颤音震动,也在微微发抖,这份惊恐惶惑如同厚厚的砂纸一下子磨顿了孟想的锋芒,他不知如何启齿,刚张了张嘴,又听到顾翼厉声喝止:“孟想你再敢对我爸爸胡说试试?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你给我住口!”
顾卫东用更具冲击性的啸声镇住他,深吸一口气,态度便镇静多了,再度和声向孟想寻求说明。顾翼惊慌缭乱,抢上去抓住孟想手臂,想强行带走这名证人。顾卫东当然不放行,争执中一位巡查骑车赶到,问他们在干嘛。
经过一轮对答,他们才知道这十多分钟的争吵已惊动附近住户,日本人的维权意识很强,喧哗扰民属于违法行为,严重的会吃官司。
顾卫东忙向巡查解释:“我们家里人之间闹了点矛盾,各自情绪都很激动,打扰到邻居们真的很抱歉,以后一定注意。”
巡查也很和气,说:“现在已经很晚了,居民们都到了休息时间,诸位在这里说话不合适,要解决纠纷请换到无人的地方,希望能心平气和商量,别做出过激行为。”
打发掉警察,顾卫东拿出家长的威严安排后续事宜,吩咐顾翼回家待着,让孟想跟自己到别处谈话。顾翼不肯,无奈父亲态度不容置喙的强硬,没给他一点插手的缝隙。他只好听话先走,转身前狠狠瞪了孟想一眼,那一眼情愫复杂,有警告有哀求有忧虑有恐慌,总而言之生怕父亲再受伤害。
在这个眼神警示下孟想也变得彷徨,跟随顾卫东来到附近一家和式居酒屋,在他询问下,却是茶壶煮饺子,一句话都倒不出。顾卫东给他掺了一杯酒,自己先端起酒杯苦叹:“小孟啊,你就别瞒我了,我这会儿心像狗啃的一样,再不听你讲实情,准得活活憋死。”
他仰头干杯,随即又蓄上一杯,连续喝了五杯,面容越来越苦,明显是借酒浇愁愁更愁。孟想不忍再欺瞒,把肚子里那些被查封的违禁言论和盘托出,从顾翼去牛郎店上班,到给山根亮平当裸模,滚雪球似的越说越多,最后连根须也给挖出来。
顾卫东眼看爱子的人生出现这种畸变,聆听时脸色就像飘在石油上的泡沫渣,时黑时白,为镇定心神,一连喝光三瓶烧酒,酒精烧掉了硬汉的矜持,到后来他伤心欲绝地撑住额头,落下痛疚的泪水。
“我这个爹是怎么当的啊,竟然把儿子害成这样,真是作孽啊!”
孟想违心地插完刀子,也是内疚,递上纸巾安慰:“顾叔叔,我刚才在外面说的都是气话,顾翼是个孝子,对您的感情很深,是自愿为您做这些事的。”
顾卫东摇摇头,双手在裤兜里摸了摸,又拿起一旁的大衣翻找,随后颤声问:“你有烟吗?”
“对不起,我不吸烟。”
“可是你上次来我家不还专门跑去超市买烟吗?”
“我……我那时撒谎了……”
孟想无意中露了馅儿,低着头羞愧憨笑,顾卫东稍微一琢磨便省悟他上次说谎是在为特意买礼物扯幌子,喟叹:“你这孩子,也是难得的厚道啊。”
他抹干眼泪,已没法多说什么,转问他:“你和小翼究竟什么关系?刚刚说给那个画家当裸模,你们是不是已经……”
孟想知道他在问什么,慢慢地有力地点头:“我非常喜欢顾翼,想跟他交往,这点也希望您能同意。今后我会负担他的生活,保护他照顾他,再不让他吃任何苦。”
假如顾家没遭这场横祸,他肯定不敢当面跟顾卫东求亲,正因为顾翼眼下灾厄缠身,激起他强烈的保护欲,立志要与他同舟共济,干脆向其父坦白,免得躲躲藏藏再害顾翼受委屈。顾卫东若是反对,他也做好了披肝沥胆打持久战的准备,必要时刻不惜下跪磕头写血书,决意力争到底。
顾卫东这边的心理和他大同小异,如果家里没出这档子祸事,遇到企图染指儿子的男人铁定一律乱拳打出,如今听了儿子这两三年的遭际,寸心如割,这个时候再知道有位热忱青年对其不离不弃倾心相待,哪里还忍心反对?哀叹半晌,又给孟想斟了一杯酒,并举杯相请。
“小孟啊,顾叔叔知道你是好人,那我……那我就相信你这一次了。”
孟想大喜,连忙双手端起酒杯,欠身行礼后一口喝干,接着推开矮桌,整肃衣衫,端端正正朝前一拜,大声说:“谢谢叔叔!”
这是日本翁婿初会时所行的礼节,其实也是沿袭了中国古代的习俗,孟想这一叩头等于拜了岳父,顾卫东接受大礼,也相当于认下这个儿婿,多余的话便无须累叙了。
他们在十一点前回到顾家,顾翼焦灼久候,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即刻赶来开门。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