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妃擦洗过后便歪在床上,似乎全无仪态,却偏偏让旁边觑着的孙惜惜说不出不好来。像是山野间一株开的极美的花木,和盆瓮里的花木姿态不同,但谁又能说那是错的、那是不美的呢?
孙惜惜看着红妃紧接着又拿出了原本就搁在枕边的一本书,似乎是新出的文集?总之很快红妃就看入了神,一种闺阁读书的情趣自然就生出来了——这就是美人的好处,无论做什么都像是画一样。
而对于孙惜惜本人来说,她倒是没有立刻注意到这个。看着读书的红妃她更多是纯粹的心情复杂...红妃不只是舞乐本行在学舍中首屈一指,书也读的最好,似乎无论什么事她都可以轻松做好一样。而她只是想做好一件事,已经是千难万难了!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朋友,心情也很难保持完全正面了。
第28章蝉蜕(4)
叹了一口气,孙惜惜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不能继续作画了,便索性放下画笔,与红妃说闲话。
“红妃在读什么书?”
红妃翻过封皮看了一眼:“《一年景》,是杭州名士日山先生所作。”
“怎么取了个这般古怪的名字?”孙惜惜听了摇摇头,转头瞄了一眼门外,想着自己的饮子什么时候到。
红妃歪着不舒服,便换了一个姿势:“这...原来是去岁四季赏花做作诗文,这才辑录成的文集,因有四季花,便称一年景。”
说到‘花’,孙惜惜像是想到了什么,凑近了一些道:“说来明日要插花,陆娘子又要考校,红妃可是胸有成竹了?”
身为预备官伎,如果不去考虑未来如何,红妃她们的生活其实是无限接近于‘完美’的。衣食无忧,学的是文学艺术,培养的是气质、审美,总是在和一些很优雅的东西打交道——只可惜,这个过程本质是要把她们培养成完美的‘商品’,而不是一个人。
学了唱歌跳舞、琴棋书画还不够,其他日常生活中被认为是‘风雅’的技能,她们也需要通晓。而在此时有所谓‘四般闲事’的说法,即‘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说是闲事,其实是雅事!
‘累家’在如今其实就是‘外行人’的意思,说的是烧香点茶、挂画插花这样风雅的事,可不能让外行人来。主要是这四件事需要相应的技能和审美,不是一般人玩得转的。
在学舍之中学童们当然也要学习这‘四般闲事’,只不过课程安排相对没有那么多。至于她们能学到什么程度,那就看个人天赋了。学舍的要求是,就算不能在这上面让人眼前一亮,也得保证今后遇到需要摆弄这些的场合,也能来得!
红妃点了点头:“做了些预备...你瞧这个。”
红妃从自己书案上拿了一个高近一尺,直径大约两寸半的竹筒给孙惜惜看。这是一个使用过很久,表面有了一层包浆的老竹筒,原来是撷芳园对面一个面摊老板用来插笊篱、大竹筷等捞面用厨具的,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红妃当时打面摊过,一眼看中了这个!
从面摊老板手中买下之后,清洗干净,便是一个表面光洁发亮、颜色黄晕自然的老物件了。
“这是我备下的花器。”红妃已经大致想好了明天怎么应付每次插花课都有的随堂检测,这个竹筒就是她准备的花瓶。
“啊...”对于红妃的品味,孙惜惜是相信的,毕竟之前见得多了。但见到最终成品之前,她还是很难想象要怎么用这样一个粗粗笨笨的竹筒插花...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她会觉得自己的眼睛和红妃的眼睛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其实也不只是她这么想,教她们的夫子、善才也提过差不多的话。本意是说,学艺之事,个人体悟不同,明明所见之物相同,却能有千般结果。人与人眼不同,人与人心不同,各花入各眼,终成不同景。
所以学艺之事才有高低之分、灵巧愚钝之别。
孙惜惜因为对红妃要怎么插花好奇,第二日陆娘子来上插花课时,她一直注意着红妃。
陆娘子是良籍女子,不过她如今已经过了生育期,所以也不归女司管理了。和一般的良籍女子不同,她年轻时就发现自己善于插花,经过有意识地训练,她很早以前就成了这方面的行家。
这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好处,如今她已经没有女司照管她吃饭穿衣了,但她并不用为生活发愁——女司对良籍女子的管理很简单,养她们从小到大,然后生育期内‘租’给男子为妻。租给男子为妻时,男子原则上也不用管她们饭食,这方面依旧有女司负责。
之所以如此,是女司出于对自家‘财产’的保护,担心租她们的人家穷苦,到时候苛刻了女子的饭食。真的苛待坏了人,损失的可是女司!不过女司也不会亏就是了,伙食费什么的都是折进租妻的钱里了。
而相应的,被租为妻所得的钱财,良籍女子们是一分也拿不到的。
但良籍女子依旧可以攒私房...因为她们不用像妻子一样给家里干活儿(她们被租去只是生孩子,所以实际上就是租肚皮),空闲时间做做纺织刺绣之类的手工什么的,总能得钱,这也是为未来养老考虑。
不过,很少有人真的能攒够养老的钱,所以如果没有老的不能动弹,一般良籍女子都会找活儿干。
陆娘子如今就差不多是如此,不过她做的是技术活儿,所以回报也比较高,能维持比较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