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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篇八尺龙
第158章
隆安元年(397), 燕国王城中山,破。
燕帝慕容宝北逃龙城时,公羊月一行正自辽东四郡过河间南下, 于渤海畔借封氏的庇护, 险过战场, 未曾料想,在沧州附近再遇劫杀, 杀手整备有素, 与那日在高句丽王陵埋伏之人路数相似,此一端倪引起几人怀疑。
按理说, 乔岭与之勾结, 既已得玉前往百济,这批人则不该时隔两月再来阻击, 细想来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乔岭得玉, 反水藏私, 毁去交易,且栽赃到他们头上;要么是乔岭失玉, 被真正的在后黄雀所得, 且栽赃到他们头上。
一盘算, 那是无论如何都要背黑锅, 晁晨窝得一肚子气,倒是公羊月安慰他:习惯就好。
杀手约莫也是立了军令状, 拿不下扶余玉, 拎两个人头回去复命也是好事,因而撞见时十八般武艺使尽浑身解数, 愣不要命。人玩命我方却不敢,公羊月凑个晁晨, 一路杀到青州也没杀个干净。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这茶寮酒肆客栈驿亭,随意捡一处,冷不丁掏把刀子捅一手,也教人不免寒噤。更何况,活人有手有脚,总有自个的事做,再是要好,四人也难捆绑成堆,总有一些二个独行的时候,往往这时,全凭各自本事保平安。
这当中最惨的要数崔叹凤。
公羊月自是少有人找他麻烦;晁晨谨慎,且那斯文模样又十分惑敌,借此先发制人将对手阴着几回道,往后就算横着走,倒着走,躺着走,旁人也投鼠忌器;至于双鲤,是功夫不够金钱来凑,重金求购的暗器不管三七二十一往身上一穿,简直就是个行走的杀器。
可崔叹凤呢,什么都没有!要说下药,能药倒的,功夫不高,功夫高的,还没药倒,自己先栽了跟头。至于认血认骨,施针开刀,也得有那契机才行,若是碰着个耍流星锤的,手都没摸到,脑子就开了花。
思前想后,只能移花接木。
公羊月同崔叹凤交换行头,将不开眼的诱过来杀了两批后,终于消停,四人顺势下到青州。青州这地方素来鸾翔凤集,但今下兵乱是怨声载道,丝毫感觉不到和美,一路上关卡重重,十步一卡,百步一设防,到处都是拿刀的兵痞。
好容易摆脱了尾巴,这当行又遇上虎狼。
他四人打哪儿也变不出合理的通关文牒,说是晋国流民,直接给抓去充军,说是代国商人,两国交战只怕疑为细作,说是高句丽来客,可方言半句不通,指望那枚曾经救他们的金箔槿花,不好意思,现今这燕国内乱,个个都想借机窃位,难保不会踩错了势力掉人头。
因而,摆在眼前不过两个选择,绕路,亦或者闯关。
绕路是不会绕的,公羊月就没有收敛性子的时候,本着委屈别人也不委屈自己的想法,大打出手那是常有的事。
碰上拓跋珪的那一日,他们刚从广固出来,道上顺势便把糟心事转嫁给这位势力广大的冤大头。果然,如公羊月所料,中山城破后,兵力四散,为了将燕国领土从中截断,以便之后逐个击破,拓跋珪于是领军杀穿至青州。
举手之劳,拓跋珪吩咐下去,很快妥帖,是既没有不悦,也没有不满,倒是叫准备择机跑路的公羊月好一阵嗔怪。
怪且怪,但仔细一想也能想得通。
公羊月拱手,意味深长地道贺:陛下真不愧足智多谋,恭喜恭喜。
拓跋珪讶然:何喜之有?
公羊月认真道:自是将扶余玉收归囊中。
拓跋珪闻言大笑,朗声应他,并未遮掩。近些年冬时愈发严寒,开年水草不丰茂,牛羊冻死吃不饱,食粮便紧缺,想要挞伐北方甚至一统九州,没有粮草可万万不行,既产出不够,要么买,要么抢。抢夺总是要冒风险,搞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若这时有一大笔横财天降,没有谁不会眼红。
至于答应乔岷护住百济?
燕国一倒,高句丽难不成还敢叫板?到那时候,何必费力不讨好地去取一个贫瘠不盛物华的弹丸之地,不如叫二者相争相斗,只要不是横扫三国一家独大,对他都构不成威胁,且还能平了后顾之忧。
于拓跋珪而言,一开始便只打算利用这位卫长作卒子而已。
公羊月心知肚明,为君者,手起刀落少有不见血,他既然敢说,自然已是板上钉钉,只怕故人早已是魂渡黄泉。
为免教同伴伤心,那念头一起,他便掐灭在心里。
如此一来,也算是恩怨两清,公羊月说不上悲恸,但也谈不上喜乐,与拓跋珪又寒暄两句,拱手道别。
但拓跋珪却并不打算如此轻易放他走,而是旧事重提:你可还记得,当日夜宴回宫后,你曾答应过要替孤办一件事?
语气虽是恳切寻问,但言下之意却不容商量。
公羊月向四面观望,只见草丛伏低处,无风且轻动,不远处的棚寮中,双鲤正捧杯饮茶,崔叹凤支着下巴瞌睡,晁晨若有所思,心头不宁,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却笑不出,阳光照暖的午后,本该是慵懒闲散,不该杀机毕露。
陛下想要我做甚么?
晋陵郡北有座京岘山,传闻始皇东巡时曾惊见王气蒸蔚,未免危及王都咸阳,便下令遣赤衣囚徒去挖断龙脉,丹徒县因此得名(注)。在其西南不足二百里处,便是晋国国都建康,未曾想数百年后,不仅王气未绝,反有数代王朝于此定都立国。可即便如此,龙脉受损,不保国运,打孙吴起经逢逐鹿天下的乱世,大多并不长久。
晁晨站在京岘山附近的北固亭中远眺,心里如是想,换句不好听的话讲,也叫苟全挣扎。
苟全挣扎。
他心中忿忿不平,十分厌恶这词,然而却找不到替换,愈近南朝,愈发无力。
此时的京口渡前,不少南来北往,乘舟争渡的人侃侃而谈,说是年前朝廷发国丧,沉湎酒色的孝武皇帝崩于梦魇,但近日宫中另有风声,讲司马曜其实丧于非命,乃为宫妇扼杀憋死。还沉浸在淝水大捷的喜悦中人们皆扼腕叹息,如何也不肯接受这荒诞不经的事实。
换作是他,他也不接受,人活着靠的就是一口气,一个盼头!可不接受又能如何,自谢太傅与谢将军相继辞世后,参战的豪杰们,至今无非是将军迟暮,抑或者黄泉白骨,除非上天再生一个英雄
晁晨把头转向另一侧,公羊月正同拓跋珪攀谈,后者虽穿着常服,但仍掩盖不住威武与光彩。
苍天似乎并不眷顾,亦或者英雄投错胎,不小心成了对头。
公羊月瞥见他暗自握拳的愤慨小表情,不动声色让开步,将好把拓跋珪的视线挡住,心头猜他是为那一诺而不舒坦。
拓跋珪在青州讨要的一诺相助,竟是护卫他往江南微服私访。
护送我,去晋国。
这想法过于大胆,以至于说出来的那一刻,两人皆是沉默。一个是真沉默,渴望从对方惊讶的举止中获得一丝得意,另一个却是假沉默,不说话只是因为,除了调侃这位年轻代王自寻死路,实在想不出更妙的语句来活络凝滞的气氛。
索性闲话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