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伤肾,肾气不足,面白盗汗,公羊月看她气息虚浮,缩手缩脚的模样神情不像作伪,便摆了摆手,兀自走开:你惹的麻烦,你解决。
我解决,我解决!晁晨积极响应。
桌案上留出了半碗热粥,用另一只空盘当盖子,晁晨顺势抬了抬下巴,示意公羊月搭把手递过来。公羊月想也没想,扔了过去,回头看见那姑娘跟个小鸡仔一般往晁晨怀里窝,而晁晨正端着碗哄,登时醋劲上头。
公羊月一把将瓷碗抢了回来:还是我来解决。
晁晨觉得莫名其妙:你预备怎样,把她扔出去?就公羊月现下那张臭脸,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什么血海深仇,要将人大卸八块,救人救到底,不能不道义。
公羊月一噎,难得不知如何对呛。
而罪魁祸首捧了碗,乖巧地喝了一口,目光无神盯着平整无光的地面,浑浑噩噩并不关心二人说话,也不思辨他们因何争吵。
流食下肚,只一口,碗便摔了地,沈爰头疼欲裂,双手按在太阳穴两侧,苦苦呻吟。晁晨想是那伤口撕裂,或是颅内受震,转头去取架子上的包袱,要拿崔叹凤配的上品金疮药。
他手还没碰到包袱结,瓶子已掷了过来,公羊月嘴上颇为嫌弃,但行动一向相反。
何处皮肉痛,就将粉末擦在何处。晁晨对沈爰交代一句,随后将伤药递给她,先前人事不省,轻重缓急下多有得罪,现今却是不好再代劳。
沈爰没有接,也没有拒绝,而是入定般僵在榻上,表情扭曲而迷惑,似乎脑中天人交战,似在分辨晁晨话中含义。
伤头可轻可重,那郎中走时,确有说需要些时日恢复。
这会子,正巧小二叫门,说是后厨已把药汤煎好,晁晨可不敢再使唤公羊月,老实自个去端,顺手把药瓶放在榻边。
公羊月叹息,倒也不是真心硬,想着以前也照顾过双鲤,便去拿那瓶药,心里磋磨,是自己动手也不能让晁晨上,不然总觉得吃亏!
但显然,沈爰并不想配合。
如梦初醒的她又捧着脑袋尖叫:大坏蛋!
晁晨端着药罐打院外来,听见屋里的响动,急得撞门而入,差点在门槛上绊倒。你又吓唬她?他狐疑地打量了公羊月一眼,放下手头的东西走过去。
公羊月彻底绷不住脸面,在此起彼伏的叫嚣声中,愤而拎起拳头,心想:一小丫头片子自己还治不了了?
晁晨指着沈姑娘缠着白布的脑袋,蹙眉道:你做甚么?
公羊月反笑:当然是坐实大坏蛋。最后那三个字他咬音极重,是既不乐意,又负气满满。
看他不像玩笑,晁晨不得不又转头抱住他的腰,将人给拖住:冷静冷静,何必同伤病人计较。
放
你放心,我对她没意思,她也不见得对我有意,这不过是本能反应,我是救她的人,她下意识信任和依赖我。先前郎中不也说了吗,她以前极可能处在危险不安的环境中,一个契机,让她得以释放本性。
哼公羊月轻哼一声,嘴角却挑起笑,将他手指掰开,旋身坐回竹席上,包藏不住那一丝小得意,这还差不多。
他坐在一旁,安静看晁晨忙前忙后。
沈爰服药后,神智又清明了几分,晁晨重新盛粥后,总算有了反应,一口一个哥哥唤,她声线本就细软,晁晨听来是面无表情,却喊得公羊月浑身上下直发麻,他心思一转,忽也跟声开嗓,皮笑肉不笑学那语气道:哥哥,我也要吃。
晁晨像给针刺一般,惊跳起来,转身时不甚,把粥掀了他一脸。
公羊月怒其不争,拿袖一抹,指着他骂:你就是个弟弟!说完拂袖而去,屋子里可算消停。
沈爰能下床稳当走路,晁晨便陪同一道,先是在院子里信步,后又试着往街上闲逛,既能观察恢复情况,也能试着引发她的回忆。
屋子里憋闷坏了,出门的沈爰明显活泼许多,太阳下时时笑容露齿。
晁晨边走边问:家中还有甚么亲人?可还记得?
亲人,你不是么?沈爰眼中失落的情绪一闪而过,而后展颜,莞尔一笑,我想想,我我有个阿翁!
公羊月抱臂走在晁晨身侧,谑笑一声:不会是角抵戏里头那个扮老年黄公的老头吧,那不都死了。烧坠的屋梁砸下来时人没跑脱,公羊月回头去救钱胤洲时路过,看得个真切,至于班组里其他技艺人,大半都是和沈爰年岁相仿的娃娃。
你少说一句晁晨抬胳膊肘撞了一把,被公羊月避开。
好在,沈爰出门放风,被稀奇古怪的玩意吸引,根本没功夫注意公羊月说的话,眨眼已跑到街道另一处牌楼下,和一群抓石子儿的小屁孩一道,围着推板车的小贩,左挑右看,从摊子上摘了一顶虎头帽,戴在头上。
晁晨走过来时,她歪头问了一句:好不好看?
公羊月抢着插话:丑,而且这顶是男孩戴的
丑?沈爰瞄了他一眼,摇头不信,拉着帽檐又紧了紧,还咧嘴笑起来,我觉得好看,我喜欢。
她转身要走,摊贩嗯哦一声,想叫她给钱。
是了,买卖需付钱。
沈爰停了一下,若有所思,晁晨没敢惊扰她,将钱币扣在手心里,给摊主看了一眼,对方虽不知为何,却是个慈眉善目的耐心人,便极力配合。可惜,沈爰并没有想起更多有用的东西,只是局促地,不停拿余光四处觑看。
晁晨无奈,付了钱,她一看钱货两讫,登时又笑逐颜开,低头冲两人鞠了一躬,转身轻灵地跑开,宛如林中白鹿。
这个,能给我试试吗?
哇,我想尝尝这个。
坊间沿途的板车摊子都教她看了个遍,一会拿鬼面具往脸上比划,一会去摘糖人左看右看直眼馋,拘束了多年的灵魂终于放纵开。
晁晨和公羊月跟在后头,一个为之情绪感染,抿唇欣慰一笑,一个则多露不屑,十分嫌弃。
慢来,你小心些!
提点的话音刚落下,忘我不看路的沈爰一个旋身跑跳,撞在迎面走来的钓叟身上。
自从那日宴会后,钱胤洲的许诺传遍长安,打渔钓鱼的人是成倍往上长,想赚快钱的前仆后继,死心眼的扔了农具,天天守在河岸,心眼多的,即便是鲤鱼不红,染也给染出红鳞来。
沈爰飘起的袖子在鱼线上钩了一下。
老翁笑呵呵叮咛一句:哎哟哟,小姑娘可悠着点,老头子腿脚虚,差点给你带得翻跟头。
刚才还嘻哈的沈爰,立刻拘谨起来,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僵硬地不停同那钓叟鞠躬:对,对不住。
老翁反倒惊疑:看把这孩子吓得。他拿上吃饭家伙,说完便走。
沈爰顿了顿,忽然追上去询问:您这线是在何处买来的?
老翁以为她也贪那钱家赏钱,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一高兴,便取下备用的鱼线,送了她一卷。沈爰拿在手中又是三个鞠躬,等人走后,冲身后的晁晨挥了挥,可难以言喻的悲伤刹那将她吞没,站在热闹的中街上,她却想不起自己为何要,又是要来给谁。
晁晨热心地问了一嘴:怎么,不喜欢?
公羊月则负责抬杠:不喜欢你要来干嘛?
沈爰眉梢紧拧,樱桃小口一张,神色局促:这,这不是拿来钓鱼的,这是拿来拿来她的目光骤然落在公羊月身侧斜挎着的三尺长剑上,忽地将手头鱼线绕指一缠,迎头一甩,竟当九节鞭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