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昀好奇心重,又听他们提起这破军首领心思狡狯,便认定这东西另有妙用,竟想方设法将那小灯往袖子里揣,想琢磨出个一二来。
那东西没揣进去,却把袖子给拉了道口子,翻出的内衬里还沾着墨渍。
公羊月目光移了过来,心跳加快,半晌后他豁然明朗:我想我知道《开阳纪略》在那里了!他转头对师昂道: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燕山之中,千秋殿殿主讲的那个故事么?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或许看起来最不要紧的东西,也是最重要的东西。宁不归其实早就把答案告诉我们了。
师昂深思:既要托付,又必须落在可信赖的人手中,而且别人怎么都想不到,嗯,除了那个受母亲之命,来刀谷复仇的儿子,恐怕再没有更好的人选。
单雨曾接过刺杀萧九原的任务,与宁不归决裂后,两人势同水火,因爱生恨不共戴天,她敢把亲子送入刀谷,只为见父子俩反目,刀剑相向,其心险恶,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之间会通力合作或是勾结。
至于《开阳纪略》,为什么一定要是一本书呢?
师昂微笑地看着那节沾染墨水的袖子,与公羊月异口同声:是那件衣服,宁不归给单悲风披上的那件衣服!
看来,我们还要再去一次千秋殿!
当师昂同公羊月北上幽州时,颍川连同整个江左八郡,是密云不雨,风声鹤唳。正应了当初双鲤那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会稽王之子,时任扬州刺史的司马元显以免奴为客者充兵役,终激起民愤,以孙恩为首的士族于海上起义。
起义军一度声势浩大,隆安五年,直逼京都建康。
摄政的会稽王司马道子惶恐难安,以陛下之名,托书拏云台,望东武君前赴台城,护卫皇室贵眷离宫。
晁晨虽心有不愿,但念在王室正统,不得不领命前往。
雪友居士苏无,略施小计拖延,等晁晨一行出发时,荆州刺史桓玄已起兵勤王,且势如破竹,不但将孙恩杀得仓皇北逃,且还趁势掌控了整个京师。
司马道子数度借皇命下诏,勒令桓玄解严,皆被无视。
司马道子之子司马元显忍无可忍,下令讨伐,但桓玄扼守荆州,且又得水匪发家的四劫坞坞主相帮,扼守长江漕运,司马元显丧失粮草,势力疲软,不得不一缩再缩。
僵持至三月,桓玄军队所向披靡,直指建康。
快!还要再快一些!桓玄窃位不正,欲乱正溯,此乃反贼行径,若不能阻他,有何颜面以对先帝。晁晨拢了拢披风,猛夹马肚,骏马长嘶,向前急驰而去。
曹始音同裴拒霜随他在侧。
即便心中对会稽王父子再不满意,但现今不是内乱的时候,外敌环伺,稍有不慎,便会给他国乘虚而入。
他希望能来得及!
远山外烽烟已起,看样子司马元显打算死守京畿,晁晨心里发急,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有如何游说桓玄的恳切措辞,也有试图力挽狂澜的法子,甚至想过搬出孙恩转移恩怨,令众人同仇敌忾,但这些点子都在快马冲出山隘的瞬间破灭。
天空下起细雨,喊杀声渐渐消弭,落石不继,桓军云梯登城,外城门洞开,司马元显显然败北弃逃。
什么人
杀红眼的士兵挥戈斩马腿,晁晨勒缰,一夹马肚飞跃而出,桓玄破城,领兵长驱直入,他的亲卫见风骑标志,上前将人迎住:东武君,我家将军久候大驾。
晁晨一手拽住那亲卫系肩甲的绳子,怒而低声道:勤王义正,窃国义薄,他想做甚么?说完,将人扫开,打马而去。
曹始音二话不说跟入城,留下裴拒霜捋着臂环,在门前跟那亲卫大眼瞪小眼。
晁晨气势汹汹找上门,本欲先声夺人质问,将高帽子扣下,但桓玄竟出乎意料没有动手,只拿了司马道子父子,便乖乖解严,好吃好喝将皇帝供上。
台城烽烟,门下大乱,沿途可见禁军被制,晁晨一路过大司马门,未下马未解刀,却无人阻拦,禁军中有几人张口欲呼,却硬生生憋了回去,至于桓玄的人,像得了令一般,全数为他放行。
这待遇特殊得离谱,晁晨不禁有些心惊肉跳。
驰马走御道过端门,桓玄与晁晨相会于太极殿前。
桓玄一身白袍轻甲,已过而立之年,却仍是风神疏朗。他刚自殿内出,手按佩剑,昂首挺胸,每一步都极是稳当,耳闻马鸣,便将下巴微抬,似笑非笑盯着马上青年,目光不避不退,两眼炯炯有神如朗朗星子。
桓玄先一步开口:东武君真是赤胆忠心。
晁晨下马,神色凛然:陛下呢?
桓玄目光向后一撩,又迅速回落在他腰间挎着的鲸饮刀上,最后对着那双警惕的眼睛道:东武君恐有误会,在下既清君侧,自是杀佞臣,陛下稳坐鸾殿,好得很。
晁晨不欲纠缠,步上石阶,展臂行礼,高呼道:陛下,微臣救驾来迟,不知陛下礼衣宽袖落下的一瞬间,他目光锁在刀柄上,飞快地计算抽刀到制服桓玄的把握。
然而,他话音未落,殿内匆匆步出个小黄门,招手传旨,说陛下先前为会稽王父子所挟,幸得桓将军及时护驾,现因受惊,不便接见,还请两位先行,既是功臣,他日自有封赏。
晁晨自是不大信这番托词,态度略显强硬,那小黄门很是为难,偷偷瞧了桓玄一眼,却被后者瞪了回来,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只要桓玄能忍,勤王则有功,旁人是一点尾巴都捉不到。
晁晨心中不平,却又无计可施,他能血溅当场,可那样不过是太阿倒持,给对手留下把柄,何况,桓玄难道当真没有一丝准备,也许殿内早就埋伏重重。
既如此,谢主隆恩。
桓玄接旨,与晁晨擦肩而过时,手掌落在他单薄的肩膀上,沉力按了按:东武君的为人,在下确实很是欣赏。他偏头贴近,放低声量耳语道,方才有一句话你可说错,不是来迟,是刚刚好。
闻言,晁晨冷汗淋漓,一时见天色昏暝,手脚不由发虚,像是缠在一张大网中,不得挣脱也无力喘息。
司马道子与司马元显被擒,尽皆流放,对于横插一脚的晁晨,桓玄并未有动作,反是客气待下。按理说,拏云台依靠会稽王起势,现靠山已倒,自是该跟着倒霉,但事实截然相反,这事萦绕在心,教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苏无的到来,一切都有了合理的答案。
居士原来早就另谋出路。
会稽王父子祸国乱政,致使朝野上下怨声载道,眼见家国不保,何以说个人兴衰,即便是我,亦不得不大义灭亲,拏云台上下,更该做出表率。苏无言之凿凿又义正词严,若非早知他暗藏祸胎,只怕当真会给他蒙混过去。
晁晨默然。
意外么?苏无一边将手里的檀木箱搁置在案边,开盖,将里头展平的礼衣取出,放置于榻上,一边平静地开口,天子改姓,也不是不可。圣上愚钝,口不擅言,连寒暑亦不辨,在位至今,主昏臣乱,寇行盗起,又如何给天下长治久安?
他将那袍子抚了三遍,回头嘴角一扬,定定瞧着晁晨:何况,只要拏云台还是拏云台,不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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