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首辅看着孙子从讲故事前的神气活现变得垂头丧气,摸了摸他的脑袋,和蔼道:“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一部分,并不十分准确,延平侯实是一个忠心为国之人。”
秦思行重重点了点头。秦首辅继续道:“我这样说,并不是因着延平侯是我推荐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首辅心中有数,纵观朝中大族,唯有朱家子嗣繁茂,且子女个个教养良好。这对一个手握军权的家族来说,相当有利。但于君王,也是十分危险。当年皇上主张将四大军的主帅都召回京城,他其实是十分赞同的。其中袁、闵、温三家就不说了,子不类父,汲汲营营于夺嫡之中,家族已有江河日下之势。唯独朱家,若不是皇上赐婚五皇子与朱家嫡女,朱尚钧看着是不愿意自家与皇家扯上关系的。
这件事其实已经十分明显。五皇子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朱尚钧对女婿的示好一向淡淡。
秦思行虚心道:“那这与昭郡王之事有何关系?”
秦首辅敲了敲孙子的脑袋:“你一向机灵,延平侯不愿介入皇家之事,一心保家卫国。昭郡王却能跳出权位之争,为西北战事竭尽心力,延平侯会如何看待他?”
朱尚钧此人,一向是有恩必报。昭郡王在此事上给予延平军方便,就是让朱尚钧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更何况整场西北战事绵延了半年还没有落下帷幕,朱尚钧欠下的人情何止一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正月战事初起,到此时的炎炎夏日,朱尚钧已经在外头待了八个月了。
外头蝉声清脆,朱仪秀拿着一份她爹送回家的家信仔细看着。信中,朱尚钧寥寥报过平安后,便是让他们给昭郡王备一份厚礼,其中还指明了将他早日得到的一座羊脂白玉雕成的精美宫殿群赠与昭郡王。
这座玉雕有市无价,先前朱尚钧已经说过要给朱仪秀当嫁妆。朱尚钧却在信中大咧咧地反悔了。
古氏双手合十,道:“真是神明保佑。”大儿子跟二儿子都牺牲在沙场上,古氏这段日子就跟老了十岁一般。她对着朱仪秀道:“按照你爹爹说的,咱们赶紧再备一份礼。”
朱仪秀看着她娘的模样,道:“上回咱们送的,昭郡王都退回来了。若是这回再被退了,咱们府上的面子都没了。”
古氏心中也有顾虑:“莫不是咱们送的礼物,都不是昭郡王喜欢的?”她想了想,对朱仪秀道:“不如你过去问问含章,我瞧着她们家先前便与昭郡王有人情往来。”
温含章家中现下也脱孝了,古氏十分支持朱仪秀与温含章走动,毕竟两人以后一个是皇子妃,一个是侯夫人,若是能互相扶持,她便能安心下来了。
朱仪秀却道:“谁都知道宁远侯最近与昭郡王生出嫌隙,我这会儿去找含章妹妹,不是给她添堵吗。”
朱尚钧向来宠她,朱仪秀对父亲的心思也十分了解。她咬着唇想了一想,总觉得现在的势态有些不妙。
朱仪秀不愿意过来相询,但古氏还是派了人过来问一问温含章的意见。
温含章最近正在绸缪着搬府之事,她将自家的礼单抄了几份让来人带回去后,便接着与苏嬷嬷说起搬家的事宜。
《礼记》上说: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一般斩衰都是守足二十五个月就能脱孝了。脱孝仪式后,温含章看着府中终于不是满目缟素,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三个月之前,温含章突然接到旬氏的信。信上说,钟晏熬不过严寒冬日,在冰消之际过逝了。他们家过了百日热孝后,便会从这座侯府中搬出来,希望温含章能给予方便。
之前因着斩衰之中不好搬家,钟涵看在旬氏娘家的面上,应承过二房可以在侯府待足三年。
温含章与旬氏没有过节,自然也不会在这上面为难她。
从心底说,她是十分怜惜旬氏的。温含章依然记得新婚时见到的旬氏,美得让人眼前一亮。
可惜……
温含章看着方才翻找礼单时顺手拿出来的一叠旬府的退礼单子,叹了一声。她三番两次往旬宅中送的礼物都被人退了回来。到了后来,旬府的下人甚至与她道,旬先生外出采风,归期不定,明显就是想与他们划清界限。
被人这般嫌弃,温含章是觉得有些没面子,但不止为何,她心中想的更多的却是旬氏。
旬氏与钟泽没有儿女,若是旬大儒愿意帮助她和离,待过个几年,旬氏完全可以再说一门亲事的。就是因着旬氏娘家一直无声无息,她才要一直呆在二房的泥潭中。
苏嬷嬷宽慰温含章道:“夫人不如去找一找大族老太太?”温含章不过就是想觉得旬少奶奶可怜罢了,二房现在都是落毛的凤凰了,若是温含章想帮旬氏,钟氏的那些族老们肯定愿意出手。
温含章想了想,摇头。插手别人的人生或许很容易,但她怎么知道旬氏是不是就想要这样的结果。若是旬氏不是她这么想的,她的手就伸得太长了。
第133章 搬回侯府
温含章想起旬氏,无独有偶, 旬氏也正在与宁氏说起搬家之事。
偌大的侯府里, 现下不过只有八九个下人。人丁不旺,看起来就十分冷清。府中一些不用的院子, 都被旬氏用一把大锁锁了起来。
世安院中,宁氏与旬氏婆媳两人皆都是一身素服,瘦骨伶仃。
宁氏看着面前的儿媳妇,心中又是歉疚又是感叹。
当年钟晏求了圣旨赐婚,宁氏私底下十分担心旬氏对她不敬。毕竟她出身小门小户, 旬氏可是大儒的女儿, 未嫁前名满京城。这样的一个儿媳,无论哪个婆母都会有压力。但钟晏却嘲笑她小家子气,说是旬氏大家出身, 纵是心中看她不起,为着娘家与自己的脸面,也会做得周到妥帖。
旬氏嫁进来后, 也确实如此。她与钟泽相敬如宾,对待公婆孝顺有加,若不是钟泽自己不争气,三天两夜便要在外头闹出点风流韵事,二房当时真算得上事事如意了。
想起先前烈火烹油的日子,宁氏有些不甘心。她想不明白, 为何一夜之间府中就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她看着这座住了半辈子的世安院,从正院望出去, 三重大门,气派宏丽,这还只是正院,外头累累厅堂,另有山林园子广阔无边,若是他们搬了出去,这些以后就都不属于二房了。
宁氏忍着心中的心酸,对旬氏道:“你想要从京城搬到我娘家乡下去,我是没意见的。只是阿泽同意吗?你公公过逝了,阿泽就是咱们这个家的顶梁柱。凡事还是要与他商量才行。”
自从钟晏逝世后,钟泽便日日借酒消愁,旬氏先前还管上一管,后来见他自甘堕落,便也放手不理了。听婆婆提起丈夫,她面容平静道:“阿泽还在屋里休息,媳妇怕扰了他,便想着先过来与太太商量一声。”
宁氏听着旬氏的语气有些不对,有心想叫她好好规劝丈夫,但先前抄家,府中的财产都被抄没了,只留下她与旬氏两人的嫁妆。宁氏当年不过一个村女,纵有嫁妆也比不上旬氏的丰厚。府中现下的开销都是靠着旬氏的嫁妆在贴补。
有银钱便有底气。宁氏终归不敢得罪儿媳,只得噎下了心中的话语,继续听着儿媳道,“媳妇是想着,这座侯府终归是大房的。与其被人强压着收拾箱笼,不如现下先准备起来,到时也好从容一些。”
旬氏心中明白,大房能容他们在侯府里这么久,无非是看在她娘家的份上。以旬氏的气性为人,她心中是不愿意承这份人情的。住在这府中的每一日,她面上都觉得火辣辣的。
可惜当时公爹病重,不能移动,加之二房众人心中都没有调适过来,她只得吞下了搬家的念头。
但如今老太太孝期已满,做人也不能太过得寸进尺。
宁氏心中还抱有期望,道:“你公公还在孝中,孝期不好动土搬迁,不如你过去说一说,许是侄子还会体谅咱们一回,他们两口子都不是狠心的人,看在你的面上也应是会同意的。”
宁氏说着便将目光放到旬氏身上,想寻找她的认同。可惜旬氏面容无波无澜,宁氏心中有些尴尬:“你要是不愿意过去,就算了。”
夫婿自暴自弃,婆母也是没脸没皮,旬氏心中有些无力,她从世安院出来后,走在这寥落的庭院,一股寂寥之情突然涌上心头。
她的贴身丫鬟安慰她道:“少奶奶,老爷出去采风,许是已经回来了,不如咱们过去再使人过去看看?”
旬氏摇头:“不用了。”她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朵牵牛花,以往这般不入大家之眼的野花,是绝不会在她面前出现的。但侯府人少,下人只能紧着要紧的地方分配,园子已经许久没有洒扫过了。不知道是从哪里吹来的种子,在土中落地生根,又在墙上爬了一面的藤蔓。旬氏将这朵花放在手里仔细端详着,突然觉得自己的命运就跟这朵野花一般无依无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