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松想起这位小主子对华姨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怕说真话对方会闹脾气不上去,含糊了一句:“您上去就知道了。”
顾文青想了想,从马车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前面带路。”
可能今日茶楼里是位相熟的长辈,大哥想带他认认人。
两人来到包厢前。
顾文青确认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不妥,低眉敛目收拾好脸上的表情,这才抬手敲了敲门:“大哥,是我。”
“进来。”
顾文青推开包厢的门,先迈进去几步,在茶桌前站定后,才抬起头。
没想到,首先引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熟悉的侧脸。
他半低着头冷笑一声,转身就往外走:“大哥,我想起先生布置的策论还没动笔,先一步回府了……”
顾文青人还没走到门口,就发现自己的袖子被后面的人拽住了,隐隐的还有女孩子的脂粉香气。
他停下脚步,拽了几下没有拽动后,眉头一皱扭头就往身后看去:“请自重,华……”
所有的错愕都定格在了脸上。
余初曲着一只腿刚好和他差不多高,她笑盈盈扯了扯拽着的袖子:“小文青,好久不见。”
视线在他手臂上的伤痕扫了一眼,又不着痕迹的收了回去。
这小子不仅个子蹿这么高,脾气也见长,这见了自己跟洪水猛兽似的,扭头就跑。
顾文青顶着一张懵逼的脸:“嫂子?”
他话音刚落,就被余初抬手冲着脑袋就是一下:“都进学了,还这么真口无遮拦,回去让你哥督促你抄君子慎言篇,抄个十遍。哎哎哎——你别哭啊,抄五遍好了吧,要不三遍?”
余初拿出手绢去擦这孩子的眼泪,越抹对方眼泪越多:“成成成,不抄了不抄了,我就随口说一句……你别当真。”
这委屈巴巴的模样——
可惜这是在古代,八九岁已经是半大少年了,不然余初可能如同他小时候一样,抱起来揉几把脸了。
她从袖子里掏啊掏啊,掏出几颗大白兔奶糖来,剥了一颗塞到抿着唇一直掉眼泪的小顾同学嘴里。
对方脸一红,往后退了半步,却又被余初抓着手,将剩下的七八颗奶糖,一同塞到了他的手中。
顾文青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糖,破涕为笑,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余姐姐,我已经不是孩童了。”
话是这么说,抓着奶糖的手却没有松开。
“是是是——”余初将他牵到自己的位子旁坐下,“听你哥说,你进了府学。”
顾文青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是,跟着潘先生读书习字。”
他还以为余初接下来的话会是一些后宅女子常用的客套话,比如读什么书,练了什么字,背了什么书,或者近来身体如何。
没想到余初开口便是:“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府学类似于现在的基础教育,大多从开蒙读到十四到十六岁。
先生都是官聘的,享受朝廷俸禄,且有官职品阶,有不少厌烦了官场退下来的大儒,加上时不时有官员来讲课,比民间办学的质量好的太多。
问题是学生的出身也三六九等,层次不齐。
当年宋家小弟就吃过这亏,好几次从府院回来,一身都是伤,性格越发沉默,要不是被她发现,可能要瞒上好一段时间。
宋家大哥上府学跟先生说过一次,并没有减缓这种现象,反而加剧了宋小弟被欺负的次数。
直到有一天,宋二哥去街上给宋小弟找了个武馆馆主的儿子,一同送进府学。
从此世界都安静了。
顾文青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下意识往旁边缩了缩,脸色煞白,眼底带着耻辱。
余初看向顾文澜,见他也一脸诧异,伸手揉了揉小文青的头顶:
“你现在身上穿的衣服,府里用的器皿玩意,住的高宅大院,身边跟着的奴仆丫鬟……这些都是顾家的。他们会培养你到二十多岁,等你成才入仕,跟你哥一样,反过来庇护家族。”
“所以保护好你自己,不仅是顾家的责任,也是你的责任。”
“依靠出身并不丢人,要是被人欺负了,想亲自讨回来,就跟拳脚师傅学几手,当场打回来。不在意是不是亲自讨回来的,就跟你哥说,让你哥处理。”
顾文青被余初说的一愣一愣的,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找不到反驳的话。
余初看向顾文澜:“大少爷,我说的对吧?”
顾文澜眼底沁满笑意:“余姑娘说的是。”
***
回去的路上,兄弟俩并肩坐在马车内。
顾文青将自己的脑袋靠在长兄的腿上,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顾文澜看着沉默下来的弟弟,像小时候一样,拍了拍他的背:“余姑娘刚刚话说的有些直,但是说的很对,先生说的君子一套,是正身所用,只要心正、身正,就可以不拘于条条框框。你要先护住自己,以后才有能力护住旁的。”
“文青记下了。”
顾文青捏着手中有些化了的糖:“大哥,余姐姐要走了是吗?”
顾文澜伸手覆在幼弟的脸上,知道他对余初的感情很深,顿了顿,道:“是,后日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