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刘嬷嬷可能并不真心喜欢他,但昭德宫的下人里,他还是跟刘嬷嬷最熟,心里虽怨她糊涂,还是盼着万贵妃能因有了身孕一时高兴,免了刘嬷嬷的死罪。
午饭过后,万贵妃叫人拿给他一个锦缎包袱,里面放着两匹缎子和一小包宫花首饰,告诉他看着有好玩的就自己留下,剩下的就拿去送给李唐,还嘱咐他今日无事,可以多陪李姑姑聊聊天,另外无需李唐过来谢恩。
万贵妃平时待他一直很大方,常会让他把这个送去给师父,把那个送去给师兄什么的,所以虽然这次给李唐的礼物比以往每次都重,汪直也没多想,只猜着是因为昨天他发现了补子不对,又逢今日万贵妃心情好,就多赏赐了些东西。
他自己一样没留,看了看就包好包袱,抱了去找李唐。因有着侍长赏赐的由头,东裕库的女官很痛快就放了李唐回直房陪汪直说话。
李唐回到直房里打开包袱,一见到两匹亮嗖嗖的妆花锦缎就吓了一跳:“这……是给我用的呀?”
宫里对女官和宫女们的服侍都有严格规定,即使是皇帝太后皇后跟前最得脸的嬷嬷,也不可能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像这种带着精致金丝妆花的缎子,李唐是绝不可能有机会穿出去的,除非等到她受封宫妃之后。
汪直也知道这个,因笑道:“反正是好东西,用不上也先收着。回头拿去送礼也成啊。比如那个总来刁难你的方嬷嬷,你送她一匹缎子,说不定能保她半年不来挑你的茬儿。”
方嬷嬷当然也不能穿那样的缎子,但对女人而言,用不上的东西未必不喜欢,再说还可以托门路带出宫去换钱呢。
李唐受了提醒,两眼一亮,随即又发起愁来:“那样怕是不成,方嬷嬷只是掌珍,送了她就免不了也要送另一个掌珍韩姑姑,然后还有典珍路嬷嬷、司珍李嬷嬷和冯嬷嬷,那样这两匹缎子就不够分了,倘若裁开再送,又恐怕只够她们一人做一件肚兜的,顶多再加一对膝裤,剩下的边角料连做双睡鞋都不够……”
她这是把脑筋都用在什么上了?汪直听得哭笑不得:“你觉得需要送哪个就偷偷地送,不叫余人知道不就成了?反正这些缎子你不能公开穿出来,她们也不能,谁收了你的礼,也不可能四处宣扬不是?”
李唐又是两眼亮起来,连连点头:“是了是了,还是你懂得多。”她笑着摸了摸汪直的头,“小豆儿真不愧是在昭德宫里见过世面的,已然比我更像个大人了,做你姑姑真是惭愧。”
汪直暗叹:难得我也有情商盖过别人的时候。
李唐问起万贵妃为何忽然赏赐,汪直觉得补子的事算不得什么隐私,而且很快就得公开处置,便一五一十对李唐讲了,最后叹道:“那位刘嬷嬷平日待我还挺好的,人也不坏,不想竟一时糊涂干出这等事,这下还不知会落个什么结果。”
李唐听说后却有些心惊:“竟有人会做出这等事,这……倘若贵妃娘娘没有体察出内情来,那位缝补子的嬷嬷,岂不是就要冤死了?”
汪直苦笑:“是啊,说起来自然还是钱嬷嬷更冤。”见李唐简直有些惶惶然坐立不安,他问道:“怎么了?”
李唐道:“你不晓得,上个月里,有一位乾清宫的姑姑过来库里要取一对翡翠杯子,说是皇上要赏人的,结果等找出那对杯子来,却见已经摔破了一只,当时方嬷嬷一口咬定是另一个女史姐姐规整东西时摔的,摔完还藏起来隐瞒不报。那位姐姐哭着喊着辩说不是,却也无济于事,最终还是叫人给拖走了,再没放回来,至今生死不知。听了你说这事,难说……难说也是……”
汪直摇摇头:“这都不好说的了。总之是……李姑姑你也时时处处小心着,对谁都多存一份提防吧。”
这种事说起来确实令人心惊胆战,钱嬷嬷还是因为素日与刘嬷嬷不睦才被栽赃,女史摔杯子这事却难说只是单纯地推卸责任,还有先前宫女梅英冤枉他擅自挪动了香炉那件事,倘若万贵妃没那么精明,又没那么喜欢他,他还不是可能轻易着了人家的道儿?
说不定挨上一顿打,小命就没了。他又何尝招惹过梅英?
宫里又有谁会去多费心思断这些小案子?反正宫人们的命都不值钱,冤就冤了,死就死了。表面上看,这些小打小闹的争斗跟办公室斗争差不多,可后果却常常是见血的。
昨天琢磨补子事件的前因后果,汪直还曾觉得,就是因为万贵妃平常跟谁都不说心里话,没拉拢到一个真正贴心的人,才会有这种贴身下人都不拿她的颜面当回事的情况发生。可是反过来一想,他又觉得万贵妃的做法也说不上错,她跟前那几个下人真值得她坦诚相待么?怎么确定她坦诚了,人家就也会对她坦诚,而不是更加变本加厉地利用她、算计她?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或许正是真理呢,尤其在后宫里如是。
见李唐依旧惶然不安,汪直安慰道:“李姑姑你不必怕啊,依着那位托梦仙人的话,你总不至于步了那个女史姐姐后尘的。将来还有后福等着你呢。”
李唐稍稍宽心了些,勉强对他微微一笑。汪直见她两颊升起两片红晕,心感好笑:她终于也受了汉家女子的影响,知道提起生孩子之类的话题该脸红了。说来也是,在这里当女官不比做寻常宫女,这里接触的都是“文化人”,肯定更容易受到礼教熏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