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等听不见了那小贼声音,才如此吩咐侍卫道。侍卫大惊:“什么?王爷,他羞辱皇亲国戚,按律法可当街斩首的!您为何还要好心助他?”
钟离闭目,轻声说道:“一个小女孩儿,本不该活得这么艰难。”
侍卫大惊。可细想了想,这是王爷头一回对女人上心——虽然那个脏兮兮的小贼没有哪一点像个女人的样子,不过他再不敢怠慢,立刻着人去查。不多时,便将那女孩儿和弟弟居住的大杂院给扒了出来。
钟离将地址拿给宋医师,叫他去一趟给人看病。宋医师笑哈哈道:“哟呵我的好王爷,您可终于来了朵烂桃花……对不起,我现在就去。”
宋医师拔掉倏地插在他脑门旁入了墙身的暗器,对在面具后微笑的钟离尬笑了一下,正要出去,又被叫住了:“等一下。”
宋医师转身,接住了钟离扔来的一包碎银子:“这个拿给她。”
宋医师笑笑,没再调侃他。
钟离在高高的楼阁之上,望见宋医师远去的背影,内心却对他的调侃无动于衷。
什么烂桃花,不过是见他姐弟情深,便想起当年的他兄弟二人罢了。
谁知到了傍晚,宋医师回来,告诉他一个不幸的消息:“很遗憾,我去到的时候,那孩子已经咽气了。倘若我能再早去半个时辰,他就还有救。”
钟离沉默了一下,说道:“罢了,天命所致。”
宋医师方才见那女孩儿哭得凄惨,心中不忍,便将那包碎银子给了她,叫她好好将弟弟给葬了。可她因哭得太厉害,连句谢谢都说不出来。此时又见钟离不过一句带过,便也不再多说此事。
次日,钟离在高阁之上,处理完了紫云阁事务,有些倦累了,便到窗边眺望。却看见紫云道的尽头,有侍卫把守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衣衫褴褛的身影,正朝着他这边张望。
钟离心中一动,这正是昨日那个小女贼。
不过,他并没有做过多理会。他想这孩子多半是来道谢的,但既然她的弟弟没有保住,自然也没什么好谢的。
钟离关上了窗子。
而紫云道的那一头,站在四月飞花里的小女娃,捧着手中没用完的碎银子,满眼失望地望着那紧闭的窗子。
此后每一日,无论何时钟离走到窗边,都能看见那个小小的破烂身影。他纳闷地想,给了她那么多银子,为什么不去买身好衣裳穿呢?
再后来,他便是有意无意地到窗边去。再后来,便是习惯性地到窗边去了。可每一次看见过那女孩身影后,他便会关上窗子,将她的身影从脑中驱逐出去。
钟离觉得,他与女孩间毫无意义的交集,是时候该结束了。
这日,他吩咐了侍卫,将那女孩赶得远一些。她若不走,就吓唬她,私闯亲王住宅可是要杀头的。
领了命令的人即刻下去传话了。钟离最后一次望向那娇小的身影,似乎她也在抬头看着他——虽然以他们之间的距离,几乎连对方的身影都快看不清楚。
不多时,钟离瞥见那女孩的身影慢慢背身走远了。他内心依旧毫无波澜,转头进了宫去向昭帝汇报政务。正逢孩子们也在,很开心地缠着他一起玩弄天工阁的玩具。直到用过晚膳,钟离才出了宫。
和热闹温馨的皇宫不同,钟离的紫云阁一向清冷极了,连夜间的高阁灯火都宛若星辰般难以接近。他收起对着皇兄一家人才有的真心的笑,倚在车轿内闭目休息,感受到紫云阁周围的气息是那样清冷,几乎令人难以忍耐。
却觉到车轿突然停下,前头车夫呵斥道:“什么人!敢在此挡了王爷的路!”
钟离霍然睁眼喝道:“不许动手。”
侍卫们散开,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中钻出来,扑到车轿帘子旁,一双小手吃力地捧起一个钱袋:“王爷,这是没用完的银子,我来还你。那时……我用掉了一点点,都已经做工攒够了,也放在里头。虽然都是铜板,还请王爷不要嫌弃。”
钟离隔着帘子听她说话。那细声细气、带着哀求的声音,与当日在街上的倔强粗犷截然不同了:“还请王爷不要嫌弃。还有,谢谢王爷,我知道宋医师是你派去的。”
钟离嘴角忍不住勾出个笑来:“你怎知道是我?”
女孩儿的声音似乎有些犹豫,生怕被责怪了似的:“我……那时悄悄跟踪了宋医师,见他进了这里,又跟人打听来的,原来是王爷的紫云阁。那日多有冒犯,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在这儿看了我这么多日,就是为了还银子?”
“是。”
“为什么不拿去自己花了?”
“不是我挣来的钱,我不要。”
钟离笑了,不知怎的,他又问出了口:“那你可愿意来紫云阁做事?这银子就算是你一年的报酬了。”
女孩儿陡然抬头,愕然。钟离掀开了轿帘,那张玉面映着月光,显露出极勾人的颜色来:“来不来?”
女孩儿呆了半晌,似乎还不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钟离放下了帘子,吩咐车夫道:“走吧。你既不愿意,就算了。”
马车骨碌碌走了些路出去,钟离听见后头有轻快的脚步声跟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喊道:“我愿意!我愿意为王爷做事!我想跟着宋医师学习医术,将来治好王爷的腿!”
钟离听见外头侍卫倒吸一口冷气训斥她道:“这丫头片子,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是啊,好大胆的丫头片子,连这种不可能实现的大话都敢说,这可是连宋医师都做不到的事情。钟离抚着腿上的薄毯,漂亮的眼睛在玉面后,笑成了泪光涟涟的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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