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垂下眼眸道:“不知娘娘有何贵干?”
万嘉妃笑得甚有风情:“本宫可不敢自称娘娘,那过世的徐明妃才是位娘娘呢,是不是?”
钟离眼皮跳了一下, 手指渐渐抓紧了轮椅把手:“本王不懂嘉妃娘娘的意思。”
万嘉妃竖起根手指头在唇边道:“嘘, 小点声, 若教人听见了, 指不定又要惹出什么闲话来。本宫自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歪,可亲王就不一样了。亲王心里装着徐明妃娘娘, 哪里舍得她过了世还要被人说三道四?”
徐明妃的死一直是钟离的心结, 饶是面对哥哥昭帝时,他也不愿提及此事,更何况此时被一个不相干的人拿来说话。钟离努力压抑着,不让怒气冲破他沉静的面具:“嘉妃娘娘何时看本王如此不顺眼了, 为何要这样拦本王的路。”
万嘉妃做出一副思索模样道:“不, 本宫对殿下并无敌意。只是本宫很好奇,人若对一个不可能与自己有结果的人有了念想,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钟离心中大动, 面上却仍不动声色:“本王不知, 告辞。”说罢转动轮椅要走。万嘉妃却回身一把拽住了他轮椅道:“本宫问你, 为何明知徐明妃已斯人永逝, 你还要为她守身如玉?”
钟离怒不可遏道:“娘娘这是僭越了!”
他再不想多说,一把甩开了万嘉妃而去。万嘉妃死死盯着他远去的身影,百思不得其解。
不光是不解钟离的行为,也不解自己的行为——她进宫两年,好不容易爬到了妃位,照说只要自个儿不出乱子,这辈子都能高枕无忧了,她为什么要去冒险招惹钟离一个残废呢?
万嘉妃想不明白。她想,也许是宫中时日长久,而她恰好有一些寂寞无聊了罢。
钟离被莫名其妙胡搅蛮缠一通,气得头昏,也不知是如何回了紫云阁的。回去之后,他连宋医师也不愿见,将自己关在那一方小小的密室里,心思如海潮般胡乱翻涌。
万嘉妃问过的,昭帝也曾试探着问过——问他还愿不愿意再娶妃。他的回答是“不愿意”。不光是为着缅怀徐海月,也为着不愿以残废之躯耽误好人家的女儿。
没人知道他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有多么痛苦难过。有时候,他真的对皇兄又羡慕又嫉妒:皇兄有健康的体魄,他只有残破的废体;皇兄有红颜在怀,他只有孤煞般的命运;皇兄坐拥天下,而他只能匿于面具。
钟离颤抖着手将玉面摘下,闭眼抚摸着面上疤痕,无声地呜咽起来。
而昭帝对这些还全然不知。他已经将自己在勤政殿里捂了三日了。不知情的旁人都在为他废寝忘食忙于政务而感叹,只有贴身服侍的四喜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这三日里,昭帝做过最多的事,就是对着四喜念念叨叨;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朕要怎么制造个合适的乱子,给她搭一个做皇后的台阶”。
四喜可给这句话吓坏了:“陛下,这可不敢乱来啊!您手段一向强硬……”他心虚地看了眼正准备吹胡子瞪眼的昭帝,赶紧改了口:“一向磊落……是不适合耍这种小把戏的。”
昭帝若有所思,然后很快忽略了自己前些日子对播罗国施过的计谋,坦然接受了四喜那虚情假意的马屁:“你说得也是。唉,朕可真头疼啊!”
四喜不着痕迹憋了下笑,却发现昭帝突然拿一种奇怪的眼光看上了他。四喜慌了:“陛下,奴去给您换茶水。奴先告退了。”
他端起茶盘就要开溜,却被昭帝一把摁住了胳膊:“不急,这茶水还热着的嘛。来,你替朕想一个好主意如何?想到了,朕有重赏!”
四喜就差给他跪下哭出声了:“陛下,奴真的不懂这个啊!”
昭帝瞪眼道:“少废话,快想!”
幸好四喜的窘迫日子并没能持续过三天。实际上,到了第二天晚上,他就从这种无时无刻不被逼问的日子中解脱了——从位于大燕东南方的高南国传来了消息,说是高南老王过世,王妃要回来大燕了!
之所以说“回”,是因为这大燕王妃本就是大燕的人。她乃是先帝时期最不受宠的孟嫔所出,也是先帝最小的女儿。三年前,昭帝即位时她才十三岁,便被向来痛恨孟嫔的万太后逼去了高南国和亲。彼时高南王已经年过不惑,连几个儿子都比她大了。孟嫔在女儿去后便一病不起,不过半年就离世了。
而按照高南国的规矩,倘若老国王过世,他的王妃便只能嫁给新王为妾室。好在当年万太后离宫后,昭帝便开始为妹妹做打算了。这回高南王一死,他便按照与王子们的约定,将高南国的赋税减免六年,以换来妹妹司寇瑛的回朝。
昭帝自从听到高南王的死讯便激动不已,日日在万寿宫向懿皇贵妃倾诉喜悦之情:“先帝虽然多子,但活到现在的也就我们几个。司寇瑛是朕唯一的妹妹了,可怜她受苦三年,朕必得好好补偿她为大燕做出的牺牲才行。”
可他此举却惹来了朝臣重大非议,一时那帮老臣们竟为这事吵得比立后一事还要厉害。原因无他,司寇瑛去了高南国才三年,正当壮年的高南王便过世了,可见她很是不详,若回大燕,必是个祸害。
昭帝气得在朝堂上摔了奏折:“她是朕的家人!谁再敢编排皇族,朕就割了他的舌头!”
他难得这样发脾气,老臣们吓得闭了嘴,可私底下还是流言四起。懿皇贵妃却为此更对这个妹妹同病相怜,好生辟出了一处极华美舒适的宫殿,备给司寇瑛居住。
十二月下旬,司寇瑛终于回来了。踏着漫天风雪,她只带着几个贴身侍女,几乎是身无长物地进了皇城。
彼时昭帝还在朝堂上,懿皇贵妃代替他接住了这个妹妹。两人相见,只见司寇瑛生就一张楚楚可怜的脸面,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清丽又纯真;十六岁的身量饶是裹在厚氅里也单薄得很,不由叫人心生怜惜。
懿皇贵妃对她说话的声音都比素日轻柔了几分:“妹妹远道归来,实在辛苦了。这是本宫为妹妹打点好的裕福宫,妹妹暂且住着,若有不合意的,随时来告诉本宫即可。”
懿皇贵妃轻轻牵着她手带进去,她不敢多言,只静悄悄将宫室摆设打量了一番,羞怯怯对懿皇贵妃谢道:“多谢皇姐,阿瑛很喜欢。只是,这里太过华丽了,阿瑛只怕有些不适应,阿瑛今晚可以跟皇姐一起睡么?”
懿皇贵妃脸色有些惊愕。兰茹轻声提醒道:“公主殿下,您可以叫娘娘为皇嫂的。”
司寇瑛受了惊吓般,慌忙道歉道:“我……皇嫂,我……对不起!我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对我好的人了,一时将您当成了姐姐……是我失态了。”说着便红了眼眶,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教人不忍苛责。
一旁宫人皆不由为她垂泪。也不知公主在外三年着怎样清寒的日子,竟连自家宫中的奢华都不敢消受了。
懿皇贵妃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孩子好歹也是做了三年的王妃,待人接物居然还能这样不谨慎的么?她想起自己初进宫那三年,虽然也曾与昭帝闹了不少笑话,但那也都是在私下里,在众人面前可是从不曾失礼的。
她留了个心思,不动声色拒绝了司寇瑛与她同睡的请求:“今晚你皇兄要找本宫商谈要事,你只怕也累了,先早些歇息吧。明日再上本宫那儿去,本宫亲自下厨,为你做一桌好菜如何?”
司寇瑛眼中有小小的失望,但很快又雀跃起来:“阿瑛谢谢姐……谢谢皇嫂!”
看到这样的眼神,懿皇贵妃到底还是有些不忍了。她真希望方才是自己多心了:“不必拘束,陛下的妹妹就是本宫的妹妹,你便把本宫当做自家姐姐一样吧。”
司寇瑛开心极了,居然伸着小手搂上懿皇贵妃的脖颈,“啾”地一声,给了她面颊上一个响亮又香甜的吻。
懿皇贵妃愣住了,司寇瑛慌忙解释道:“这是去年有外国使臣到高南国去,我跟他们学的礼节,说是对喜欢的人就这样做,可以表达自己的心意!”
“是么……”
懿皇贵妃觉得这礼节真是又奇怪又大胆。不过她不忍扫了司寇瑛的兴,便也冲她回了一个温柔的笑。
晚间,昭帝下朝后欲要先去看看妹妹,无奈累坏了的司寇瑛已经睡下了。他便直接去了万寿宫里。
却不料刚进内室,就被一双香软的胳膊搂上了脖颈,一个轻轻的、温热的吻猝不及防落在了他几天没收拾的胡茬子下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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