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依旧是相国设局?”
“是否相国设局在下不敢说,但就田将军的性格,他不会干这种事儿!”
“这也难说,”田婴应道,“国中无人不知他与邹相国的结,忌哥眼里容不下沙子,何况受了那么多委屈。此番功成,回来复仇是自然的事。邹相在朝中有势力,忌哥是个粗人,一旦进入临淄,在朝堂上未必有胜算。前些日,忌哥确实与我谈过回师临淄的事,他要武力拿住邹相。如果回师临淄,武力拿人,这的确是大事,忌哥找人占卜也是成立。再说,是在阿邑占的卜,阿邑是忌哥的地盘。他或没想到有人会告到王上那儿。”
“若此,怎么办呢?”
“没有办法。忌哥一跳三丈高,若回临淄,反倒是解释不清了。再说,王上新立,最近在起用新人,对老人手……”田婴顿住。
“晓得了。”苏秦点头,“没有庞涓,魏国兴不起大浪,未来几年,齐国当无重大军事,用不上田将军,田将军离开齐地也是上策。只是,田将军年事已高,心更伤了,此番避难,想必不肯再回来了。田将军的家小,烦请上大夫妥善安置,愿意跟从田将军的,安排他们上路;不愿跟从的,可让他们暂避府宅,观望一下王上态度。”
“敬受命。”田婴匆匆去了。
苏秦回到稷下自己的馆舍,修书一封,使人捎给田忌,又将断指卜者的画像递给飞刀邹:“邹兄,追查此人,看他匿身何处!”
齐国大军在田忌催促下浩浩荡荡地开向阿邑。
几日之后,大军抵达甄邑,孙膑回归祖宅。
过去甄邑就是阿邑。田忌觉得时机到了,召集三军诸将,将成侯邹忌两番设局害他的事细述一遍。众将无不义愤填膺。然而,当田忌要求大家各引所部随他围困临淄、活捉成侯时,众将无不闭口,面面相觑。
“诸位将军,”田忌情绪激动,语气悲壮,“你们跟从本将多年,晓得本将的脾气。邹贼与本将虽为私仇,但也不完全是私人恩怨。邹贼凭借一把破琴说事,得先君之心,用事迄今。常言道,文治国,武安邦,本将与邹贼本应互不搭界,各司其职才是,可他偏就不安本分,动辄干涉军务,处处与本将作对。凭借权力,他在朝中网罗同党,渐成势力,本将奈何他不得。他处心积虑地勾结牟辛,将其子送入军中,坏我大事,本将依律斩其子,不想他竟记恨于心。本将不怕仇怨,有本事干在明处就是,可他偏不,前番害我一次,今又设局害我,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将与他拼了。此番围攻临淄,王上未曾授权,本将也不强求诸位,凡是愿从本将者,本将感激不尽,视为终生兄弟;凡是不愿从者,本将亦不为难,大家各行各道。若是诸位皆不跟从,本将毫无怨言,明日晨起,一人一车杀回临淄,与那邹贼同归于尽!”
话音落处,几名亲随振臂相从。
田忌挨个看过去,众将纷纷举手。
“在下诚谢诸位!”田忌朝众将抱拳一周,“既然诸位大义相从,明日晨起,我们就起帐拔营,开往临淄,清除奸贼!”
“开往临淄,清除奸贼!”众将齐吼。
众将散走,田忌驱车来到孙膑祖宅,将自己召集诸将、吁请杀回临淄之事略述一遍。孙膑听毕,轻叹一声,闭目不语。
翌日晨起,赶到田忌中军大帐的只有二人,分别是副将匡章和中军参将。
田忌坐在主将大案后面,半晌没有说话。
“主将,”匡章拱手,“大家……一宿未睡,这辰光仍在末将帐中,是末将……没让他们来……”
田忌看向他,良久,点头:“你做得对!”
“末将愿与主将同往临淄,向王上申诉,祈请王上伸张正义,否则,三军之心必寒!王上新立,欲为大事,必安三军,想他……”匡章再度拱手。
“匡将军大义,”田忌苦笑一声,回礼,“田忌谢过了!”
长长的沉默。
“唉,”田忌终于出声,发出一声长叹,“想我田忌,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主将,”匡章与参将跪地叩首,半是哽咽,“不是将士们不从主将,是……是他们不忍围攻临淄啊!”
田忌正欲感叹,帐外一阵脚步声。
“报!”守值军尉进帐禀道,“六国共相苏大人信使求见!”
“有请!”田忌扬手。
守值军尉引一名褐衣人进来,呈给田忌一封密函。
田忌拆信,阅毕,仰天长笑,笑声中满是悲怆。
匡章震惊,盯住田忌:“主将?”
田忌将信扔给匡章,看向军尉:“备车!”
军尉得令,匆匆走出。
田忌起身,回到帐内卧处,拿出一只锦盒,摆在几案上。田忌再回卧处,折腾一阵,拎出一只包囊,在一声长笑中大踏步走出军帐。
田忌将包囊扔在车上,喝叫御手下来,自己坐上,扬鞭催马,驱车径出辕门。
匡章持书追出,目送他的战车驰出辕门,渐去渐远。
匡章轻叹一声,返回帐中。
参将双手捧着锦盒,呈给他。
匡章打开,是田忌的主将印玺与虎符。
在阿邑偏街一家不很显眼的客栈里,公孙闬与残指人对坐于席。
公孙闬摸出五枚金块,挨个摆在几案上,朝残指人拱手。
残指人拱手回礼,收起五块金子。
“晓得下面该做什么了吗?”公孙闬问道。
“晓得。”残指人应道,“小人明日即离开阿邑,回老家即墨,置地购屋,安度晚年。”
“不是。”公孙闬摇头,“你今晚就得离开。不是回即墨,而是隐姓埋名,永远离开齐国,到楚国之外的任何一个国家,最好是三晋。这五枚金块,加上前面预支的五枚,足够你置办一处小小的家业了。”
“可……”断指人目光急切,“小人不能回故乡了。”
公孙闬从袖中另外摸出十块金子,一字儿码在案上:“这十枚可让你忘掉故乡,娶妻纳妾,颐养天年!”
断指人收起金子,拱手:“谢公孙兄厚赏!”大步出门,扬长而去。
望着残指人走远,公孙闬长吁一口气,朝外叫道:“店家?”
店家走进来。
“我的车马备好没?”公孙闬问道。
“备好了。”店家应道。
“这是店钱,不必找零了。”公孙闬摸出一块金子,码在案上,大步出门,跳上辎车,扬鞭驰去。
两日之后,天色将昏,公孙闬大步走进相国府,入见邹忌。
邹忌表情紧绷,两眼盯住公孙闬。
“禀主公,”公孙闬拱手,“闬受命未负,田将军已于三日前封印出走,投楚去了。”
“你……”邹忌起身,拱手,吁出一口长气,“说吧,叫本公如何酬谢?”
“谢主公厚意!”公孙闬没有起身,只在位上略略回一拱,从袖中摸出邹忌给他的钱袋子,搁在几案上,“闬收主公五十金,给卜者十金,今在王上那儿。给田忌的仆人酬劳并赏钱计二十金,给几个证人各一金,计七金,给告密人三金,其他花费五金,余金皆在袋中,请主公验收!”
“这……”邹忌看向钱袋,略顿,将钱袋推回,从案底又拿出一只早已备好的袋子,也推过去,“公孙先生,此袋中有足金五十两,是本公另外赏你的!”
“谢主公厚赏!”公孙闬拱手,没看袋子,只将目光射向邹忌,“闬既入主公之门,当为主公尽力,此袋还请主公收回!”
“公孙先生,”邹忌惊愕,“你……还要待在本公这儿?”
“呵呵,”公孙闬淡淡一笑,“主公多虑了。”
“这……”邹忌不解,盯住公孙闬,“先生欲去何处?”
“天大地大,自有闬的容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