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算什么无辜的人……为什么还要阻止我?”
绿色的火焰在海面燃烧起来,船只连着铁索,野火一路顺着舰队燃烧至两岸,叛乱铁民的营地也在静夜中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
一切都如他所料。严胜让那位护送他前来,名为狛治的御林铁卫迅速离去,独自站在那片炽热而邪恶的火焰面前。
火原本谈不上正义与邪恶,但红色的火光才令人想起光明,温暖,想起高悬于天空的太阳。这诡谲,狞恶,毫无慈悲,属于异端的火焰,才属于他。
严胜将黑色的龙蛋抱在胸前,一步步向营地走去。火舌沿反方向的风燃烧,为了赶上火焰,置入龙蛋,他还得再快一些。风向却忽然变化了,江风带着野火直直吹向他,铺天盖地的热风一瞬间将他席卷,斗篷瞬间就化为灰烬。来不及跑掉。他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这一点,将龙蛋托举在手上,蜷缩起身子,如献祭一般迎接着那场突如其来的邪火。真龙不惧火焰,而他是真龙血脉的兄长,无论如何,总不该立刻向火焰低头。
风再度变了。一阵稍小的,刺痛的风击退他身侧的火焰,银色巨龙在半空盘旋,挥舞双翼,再击出一道风。原本该在战场,衣衫与盔甲上还沾染着敌人鲜血的新王向着他伸出手,
“快上来!”
他却迟疑了,铁群岛的营地已经被烧得大半,那营地里的人数足够孵化一条远古般庞大的巨龙。
野火扑上他的身躯,江风呼啸间,缘一似乎向他大声喊了一句什么。随后胞弟跳下龙,一把抱起他向火焰外奔跑。人怎么能跑得过风?严胜觉得弟弟疯了,可火焰都为太阳所侧目,如同与日光争辉的萤火般自惭形秽地散去。白龙落在火势稀薄处等待,缘一甚至没有一丝喘息,就不停步地抱着他跳了上去。
严胜自己却喘息得厉害,他仍紧紧抱着那颗龙蛋,全身上下唯一完好无损的东西。衣服几乎已经被野火烧得不剩什么,最先沾染野火的皮肤也留下了些许灼痕。谈不上严重,但也远比毫发无损的缘一狼狈。
缘一为他披上自己唯一完好的一件斗篷,自己则赤裸着上身,甚至还贴心地为他理顺被风吹散的长发,一副并不计较的宽厚模样。然而红宝石般的双眼在夜色中幽深而空洞。
“您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兄长?”
第十四章14缘一
“缘一,这是樱花。”
那是某个春天。缘一记得,那是母亲死后的春天。孩童的手指折下盛开的花枝,花瓣落在那双小手上,颜色浅白,相近得有些难以辨认。
“为什么要折下来,它不能留在那里吗?”缘一问。
“葬礼上母亲要拿着它。”兄长教导他说,“这是母亲最喜欢的花。”
侍女与仆从们来回进出,将属于母亲的遗物搬运出去。他坐在粉色的花树下,母亲喜爱这种东方的花朵,父亲年轻时为此特地从东方的亚夏运来不少种子,命花匠培育成功,种在王后的寝宫。只是后来母亲为保护缘一而搬上高塔,她很难再看到它们。
“我听到了,他们说是我害死了母亲。”缘一说道。
“不要听他们胡说。仆从们没读过书,又很无聊,总喜欢传闲话。”小小的兄长肃然转身,“是谁说的?”
“我不记得是谁了,那也不重要。”他答道,“母亲也和我讲过那个预言。我天生疯狂,会害死所有的亲人……所以母亲死了。”
“母亲身体一直很虚弱,在生下我们前就这样了。”严胜说,“那不是缘一的错。”
“可是……”
“你不要胡思乱想。”同胞兄长的神情异常凝重,“缘一,我和父亲说过,以后你不用住在塔楼,和我一起生活。侍从也可以用我的。”
“那些欺负你又只会说浑话的家伙,我都会换掉。你再听到有人说什么预言,就告诉我。”
“兄长,我不在意他们说的话,他们也没有伤害我。”缘一忽然摸了摸兄长的手,剑茧藏在柔软的手背后,摩擦着花枝。
“……可那个预言会是真的吗?”
“你说过,只要不杀死无辜的人就可以。”严胜固执地重复一遍,“……为什么还要阻止我?”
“忘了那个预言吧,兄长。”缘一听到自己说。“忘记龙,忘记独一无二的伟王……它们并不存在。”
夜风拂过,兄长的目光里燃烧着的火焰都被它拂动着,愈演愈烈。
“可它们就是存在。”兄长咬着牙说道,“只有你能够视而不见。”
“请您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他牵起兄长的手,兄长的手却立刻从他手中抽离,“我没有伤害自己。”
缘一再度捧起那只手,牢牢抓紧了手腕,不让兄长再躲开。那上面浅淡的灼伤痕迹让新王后怕,如果再迟到片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轻轻地亲吻那些灼痕,严胜颤抖起来,想要挣脱他的手腕,但伤口被亲吻似乎让兄长舒服了一些,喉头溢出一声轻而满足的喟叹。
“继国血脉确实比常人更能耐受高温。可父亲在野火中坚持了好一会儿,还是死了。”
缘一抬起头,直视着兄长。严胜眼中原本炽烈的火光此刻明明灭灭,变得有些暗淡。
“请不要用自己的安危来验证传说。请您……”他压住怒意,艰难地说。
“……好好地活着。这是我的最后一次忠告。”
他目光中的悲哀无法令兄长动容,从来都不能。兄长只对他含着威胁的最后一句话产生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