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皓玟含笑道:“如此,便不叨扰了。”又深深看了一眼衣柜,这才退了出去。
一路到了门外,羽林卫副都统忙迎上来:“大人……”
“元熙王姬护着他,咱们没法子。”这位小王姬素来得宠,夏侯一家忠君爱国,断然也不是什么窝藏逆贼的,想来是被胁迫所致。只是这样戳破了,便是坐实了阿翎的罪名,皇帝那头怎么想还不一定。利弊权衡之下,方皓玟还是决定守株待兔,“派些人守在四周,只要王姬和清晏一出来,你们便进去抓那贼人!”
却说阿翎夫妇前脚刚走,那院落竟然燃起了熊熊大火,羽林卫们不免变色,忙去救人。丽娘和其儿子灰头土脸的被救出来,其余的,也都烧成灰了。方皓玟不免气恼,转头,却见萧清晏和阿翎立在身后:“没成想,乳娘竟然什么都没了。”
“让她回她最熟悉的院落吧。”萧清晏低声道,“人这辈子,落了难,总会回他最熟悉的地方。”说到这里,让阿翎回去唤车夫。他抬着头,看着方皓玟,“都统说,是不是?”
方皓玟闻言,忽然笑出来,看着萧清晏,忽然咬紧了后槽牙:“混小子,真有你的!”
“都统夸赞了。”萧清晏陪在阿翎身边,“为人夫君,不可不顾妻子性命;为人臣子,不可不顾君王之命。”
“那你可知道,天地君亲师,君王永远高于亲人!”方皓玟低声道,身后一片灰烬,什么都不剩。站在这样的狼藉中,他的脸色似乎有些发青。
“萧家人眼中,权位可弃。彼时处江湖其远,何必再忧其君?”萧清晏登上马车,“只是一生挚爱,却是不能丢弃的,还请都统谅解。”
方皓玟牙都咬酸了,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只能任夫妻二人去了。
阿翎坐在马车中,顺势躺在萧清晏怀中,在他胸膛上画着圈:“你这么卖那人真的好吗?方都统到时候,在通往岭南的路上设伏,虽说那是流放之地,但也是最熟悉的地方了,那人自然就被抓了。”
“你应承那人的救他你做了,我应承他交出解药就保他一回也做了。”他笑道,“毕竟还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总是不能包庇的。”
“夫君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略一嗔怪,被他捉了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果儿嫌弃我了?”
“怎会?”耳边是马车碾过青石板道的声音,阿翎眯上眼,低声吟唱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第81章
这头阿翎和萧清晏回到嘉国公府,那头那男子刚趁乱从小院逃了,便在回岭南的路上被方皓玟伏击。正在暗恨之际,便被同伙救走,皇帝自然勃然大怒不提。
日子转转兜兜到了二月,天气渐渐晴好起来,雪灾平定,柴恒倒也是凯旋回京,只是整个人清减了好些,倒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这头钦天监有言道是天象已解,身怀六甲的柴贵姬也被放了出来。
柴雨霏如今四月的身孕,但小腹已然微微隆起,衬得一张姣美的脸庞有些蜡黄。按着惯例向皇后请安后,便回了自己的宫室等着自家哥哥来。
按着祖制,男子是不能出入禁宫的,但柴恒如今抗灾有功,柴贵姬又是怀有龙裔,皇后倒也破例允了柴恒入宫与妹妹小聚。
被几个太监领进了主殿,柴恒看着妹妹懒洋洋病恹恹的模样,先是行了礼,才道:“娘娘如今怀有龙裔,烦请好好将息着自己,来日方长。”
“哥哥也清减了好些。”柴贵姬挥手令侍从下去,只留了家生侍女竹雨在身边后,才看着柴恒,“哥哥此去,可还顺利?”
柴恒默然摇头,自嘲笑道:“哪里能那样顺利?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臣还未到受灾地,便有人传说天象灾劫之事,众人怨怼之下,竟是强行来抢东西,甚至于连我的马车也是被掀翻了。”柴恒本就是读书人,虽说也是习武多年,但只为了强身健体,并不像夏侯家父子那般仗着吃饭的。当下双拳难敌四手,还只能下令随行的官兵切莫伤人,被揍了好几拳,额角都青了,这才灰溜溜的到了驿馆。
柴贵姬淡淡一笑,蜡黄的脸上却是说不出的美:“哥哥倒也清醒,若是命人跟他们起了争执,只怕要酿成民变,不等这些子莽夫与哥哥过不去,皇上便要先斩了哥哥。”她语气淡然得阴狠,叫柴恒都愣了愣:“娘娘此话……”
“你与我自小一处长大的,小时候,有什么我都与哥哥说。”柴贵姬坐直了身子,“哥哥且想,那等子节骨眼上,皇上为何要派哥哥去?朝中那样多的人,明知道这事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更何况你我兄妹彼时还被天象所困扰,灾民见了所谓的罪魁祸首,必然更是恼怒,哪里还会管是否是来赈灾的?好端端的赈灾,都能让他们阻挠得不是赈灾了。”说到这里,柴贵姬姣美的脸上多了不少狠辣的神情,殿中光线晦明,衬得她眼中更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妖冶,“哥哥难道没有被阻挠?甚至于,在驿馆之中被行刺?”
见妹妹仿佛是身临其境,柴恒静默的点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没有怨言。”
“哥哥!”柴贵姬尖声叫道,“你还不懂吗?是皇上要人做的,流言的事,我虽没想通是皇上还是纯仪帝姬,但皇上坐视不理是事实。皇上是什么样的人,是否是陷害他会不明白么?却坐视了咱们兄妹被扔在风口浪尖,”说到这里,她忽然“呵”的一声笑出来,“不对,是整个柴家,柴家出了一个状元一个贵姬,何等的尊崇,只是皇上是容不下的,皇上哪里能容下并非自己死党的柴家?”
“娘娘慎言!”柴恒沉了声音,打断柴贵姬,“娘娘切莫忘了,柴家为人臣子,断然没有非议君上的理由。娘娘更是皇上的妃嫔,君纲夫纲,娘娘并没有立场来指责皇上。”
“你总是这样迂腐!”柴贵姬咬紧了牙,从齿缝间挤出嘲讽来,“我自小就知道,若是旁人对我不起,我也没有理由对得起他!柴家未来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我如何能看着柴家没落下去?我但凡是个男子,几时会愿意与你说这些?必然早早出去了,创下一番事业来,叫你晓得,我今日的话绝非虚言!”
柴恒蹙着眉头,静默的听着。七年君臣,皇帝的秉性他也能摸到些,但是同样是程朱理学灌出来的,柴恒还没有对皇帝有自家妹妹那等子心思。只是细细想想,皇帝在其中未免没有推波助澜。毕竟,在驿馆袭击他的那人,身手矫健,实在不像是什么农夫。
“哥哥也不曾想想,当年先帝皇后杨氏,那可是将皇上养大的人,如今且看看杨家被打压到什么地步了?”柴贵姬低声说着,眼神没有一丝温度,抚了抚腕上的手钏,“当年的杨家,‘杨女天家妇,杨郎辅国主’。现在呢?你可见了杨家的男儿在朝中担任要职?或是后宫中有杨家的闺女?这也就是柴家的下场!”祖上是太/祖亲妹华玉帝姬又如何?随着时间的推移,血统愈发淡了,谁还会认呢?
旁的什么有没有传下来,柴氏不好说,但她是华玉帝姬抚养过的,那深刻在骨子里的,属于皇家的凉薄,柴贵姬继承了十成十。
柴恒静默,看着妹妹,还是道:“君为臣纲,皇上再有不是,也不是咱们能如何的理由。况且娘娘腹中还有皇嗣,再如何,也要为小皇子着想才是,尽早与皇上修复了感情,才是最好的。”
“我晓得呢,皇上还是我的夫婿,我这一辈子,都离不开他了。只是柴家,却不能如何,哥哥自己打算吧,总有一日,哥哥知道我是对的。”柴贵姬说着,脸上忽然绽开一抹笑容,刹那间冰雪消融,轻轻抚着肚子,眉眼间满是身为人母的慈爱,“再不济,我也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的,若是个男孩,便怨不得我要与皇后过不去了。我总不能叫他做个庶出的。”
“娘娘自小就好强,却不知,女子就是得过且过也是无妨的。”柴恒实在不忍自家妹妹魔怔了一般,要是跟皇后对上了,且不说家世问题,光是皇帝对于皇后的维护,便是后宫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我偏要做人上人。”柴贵姬冷笑道,“哥哥不同意也无妨,当年华玉帝姬何等的英姿飒爽?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她不如男子的。世上男女本无不同,哥哥能做到的事,莫非我有哪样做不到?可恨世间皆道女子不如男,分明是愚昧!”
作为兄长,柴恒自小就知道妹子心思活泛,若是妹子能出仕,想来如今柴家还得再多一位状元郎。
只是大齐就是如此,男尊女卑,由上到下,这是约定俗成的,谁也改变不了。
意识到自己话说得过了,柴贵姬忙噤言,半晌后眼波流转:“哥哥,你晓得我并非此意……”
“臣明白,只是贵姬更要知道,后宫也是朝堂的一部分。”柴恒平静地说完,对柴贵姬深深一揖,“贵姬在后宫之中,说是如履薄冰也不为过,却也要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甚至于,后宫众妃并未与娘娘起过什么龃龉。若是一旦起了,谁胜谁负,还未可知。臣阖家上下,只愿娘娘保重自身罢了。”
柴贵姬静默的点点头,低声笑道:“哥哥疼我,我一直知道的。”又长长一叹,“这孩子若是早些来,那该多好。起码这么些禁足的日子,我不必在爱恨中交缠许久。”
“娘娘……”柴恒知道她的性子,外柔内刚,甚至可以说,柔弱的表象足以迷惑任何人,那种性格却是隐忍的母狼,一旦反扑起来,绝不看对方是谁的。
像极了华玉帝姬,明艳似火。
竹雨立在柴贵姬身边,对于自家小姐的性子,她比柴恒还清楚,也知道皇帝打压柴家的事算是彻底寒了柴贵姬的心,只是这话实在不是她一个做人奴婢的能说的。正要说给柴恒添些茶,门便推开,皇帝身边得眼的小太监堆着笑进来,打了个千道:“贵姬娘娘金安,时辰到了,柴大人该去了。”
“如此,哥哥就去吧。”柴贵姬往软榻上一躺,“辛苦公公了,下去领赏吧。竹雨,我身子懒了,你替我送送哥哥。”
竹雨忙颔首称是,便领了柴恒一路去了,送到了宫苑门口,柴恒才负手道:“贵姬她,几时有了这种心思的?”
“不好说,大抵很早就有了,只是一直不曾说的。小姐那性子,像冰像火,也早早的不肯说。”竹雨一迈说着,一迈压低了声儿,“实则,这孩子刚有了小姐就晓得了,当时还狠着心肠跪在东宸宫前,孩子没有没了都是运数好。”
“你怎的由得她胡闹?!”柴恒有些急了,这个妹子自小就疼爱,一时听了这话,一向淡定的柴恒也耐不住了,又意识到竹雨哪能拦住她,忙放柔了声儿,“是我唐突了。”
“三爷也是心急了。”竹雨轻轻道,忙退了一步,“只是小姐所说,未必不是事实。”
抿了抿唇,转身回了主殿,见柴贵姬坐在软榻上,就那么怔怔的看着她,一时半会儿心都抓紧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