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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薪火相传
(一)
我叫黎猗。今年十岁。
我的名字出自《淇奥》,是美好盛大的意思,据说这是一首歌颂美男子的诗,当然了,我肯定担得起这个美名。
我下面还有八岁的二妹秦青和四岁的三弟秦箦,这两个臭屁崽子总是怼我自恋,我不是很懂他们哪来的自信,都是一篇诗里出来的名字,谁比谁高贵?
更何况我的名字出自第一段,他们不过是第二段和第三段罢了!
尤其是三弟那个崽子,竟然翻着白眼问我:横什么呀?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啊?
对不起,我还真的有。
但我只能忍气吞声,因为爹爹明确告诉我,除了每月万两银子的零用钱和年底十万两银子的压岁钱之外,家里的钱,一文多的也不会给我。
可怜我一个未来的黎国国君,竟然要委曲求全,靠讨好弟妹来指望他们分我点财产。
而且从我三岁得知这个噩耗起,就开始省吃俭用为将来攒钱了。叹叹,真可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哦对不起,我家不穷,穷人竟是我自己。
(二)
忘记说了,我是跟母亲姓的,那两个不重要的崽子是跟父亲姓的。我还有一个舅舅,是黎国的现任国君,还有一个舅母(划掉)舅爹,是舅舅的爱人,目前在黎国打工,官职是起居郎。
起居郎这种位置,跟皇帝朝夕相处,最适合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一看就是我那心机舅舅特地安排的。
啧。
我还有一个伯祖父,伯祖父家还有个长得很像容清爷爷的爷爷,我喜欢他们来看望我。
才不是因为他们总是带着零花钱来看望我。
就是单纯喜欢他们,不行吗?
哼,爱信不信。
等开春,我就要被舅舅接到黎国去学习如何做一个国君,按舅舅的原话说,“等你能挑大梁了,朕就可以安度晚年了。”
舅舅还有一句话,“别告诉你舅爹。”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神神秘秘告诉我一件事,再让我不要告诉某某人。我小小年纪,承受了太多秘密!
舅舅那句话里还有个很严重的逻辑问题,就算我二十五岁即位,舅舅他老人家也才刚过知天命之年,安度哪门子晚年?
简直不可理喻!
但我还是接受了,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舅舅告诉我,做了国君就有钱了,还可以通过一整个国家的运转,变得更加有钱!
自己赚钱才是真的有钱,我还挺向往做个真正的有钱人的。
(三)
我后悔了,行吗。
这个宫里没有一个漂亮姨姨就算了,连宫女太监都,其貌不扬。
我从一个世孙,变成一个太子候选人,不能随便跑出宫玩了。没了乐子,我便沉迷读书,不能自拔。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有一次不小心进了舅舅的书房,我才知道书中还有春宫图。
我眼睁睁地看着舅爹抢过我手里的书,高高举起,轻轻砸到舅舅身上。
舅舅身形被这本书砸得纹丝不动,他很生气,抬起舅爹的下巴,把头低下去,看起来想给舅爹一个头槌。
我瞪大眼睛,伸长脖子——
挣脱不了把我架出去的瑞安。
他的力气也太大了吧!个子长那么高干嘛,把我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此时看不到的,今后我只想说,不愿再看。
不知道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自此以后,舅舅和舅爹就再也没了顾忌,开始堂而皇之地在我面前亲亲抱抱。还对我说,“你还小,等你长大就会明白的。”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嫌我小,你有本事别计划五十多岁就禅位啊。
虽然从前我在爹娘面前也是一盏闪闪发亮的油灯,但我可以玩(划掉)陪两个小崽子玩啊。
哪像现在。宫里唯二的两个美男子,是我的家人。
对不起,他们才是家人,我就是一盏闪闪发亮的油灯。
我只好更加发奋学习,把我多到无处安放的灯油,不是,精力,用到读书和习武上。
我思来想去,唯一的出路只有赶快成长起来,努力做个优秀的国君,才能让舅舅和舅爹搬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我就不用做油灯了。
完美。
(四)
娘和爹带着两个小崽子来看望我,说要在宫里住上半年。我很开心,宫里也完全有这个接待能力,毕竟上一任狗皇帝纳了很多妃子,而现在,这些宫室都空置了。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秘密,舅舅还把所有宫室都排查了一遍,据说挖出十几个地道和密室,真是蔚为大观。
扯远了。
两年多不见的小崽子们长得越来越好看了,配得上我名字出处的这首诗。
尤其是二妹,换了身利落的劲装,显得英姿飒爽。相比起来,三弟就像个铁
', ' ')('憨憨。
具体表现在哪里呢。
我知道权宦们总是在背后议论我并非国君亲生,却要接手这个国家,难免有些看不起我,但爹曾给予我两句警世通言——“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因此我也不很在乎他们的看法。
但二妹不同,她可太虎了。
当时她踩着小皮靴噔噔噔跑上前去,抽出挂在腰间的红色小皮鞭,唰唰两下,抽在正在不屑冷笑的官家小姐的后背。
两个小姐懵了一瞬,嘴了一句,“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
我猜主要是因为秦小青穿的那身衣服,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正常人。
其实我觉得二妹所为无可厚非,毕竟她是为了扞卫我的尊严,但,无可厚非意味着还是得非一下——比如,她不讲武德搞背后偷袭,那她被打也是人家的正当防卫。
还是不太正当的。
两个小姐不屑于动手打架,直接指挥跟随的仆从拧住了秦小青的胳膊。
我按着太子该有的礼仪,踩着幅度相同速度稳定的步子赶过去的时候,二妹脸上不巧挨了两个巴掌。
二妹当场发疯,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脱了束缚,冲上去和两个小姐扯头花。两边带的仆从也扭打在一起。
而三弟这个憨憨站在旁边,手足无措道,“住手,不要再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
可想而知,这几句话根本没有劝架效果,反而被战火波及,三弟被推了个屁股墩儿。
好巧不巧,来御花园寻我们的舅爹看到了这一幕,完全没有成年人的冷静,他,加入了战局。
当时场面真是鸡飞狗跳——不是说秦青是鸡,也不是说秦箦是狗——我双拳难敌二十手,在大家集体上头的时候,劝架没有任何作用。幸好御林军很快赶到现场,把几个小祖宗(划掉)小主子人肉隔开,他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形象全无。
(五)
我的爹娘据说是上街忆往昔去了,于是赶到现场的就是我的舅舅。
明黄的衣袍扎眼无比,就算那两个小姐是傻缺,也该意识到舅舅的身份,她们一反刚才彪悍的样子,跪在地上嘤嘤啜泣起来。
秦小青这丫头有武魂,一打二还打出个全面压制的局面,看起来确实是两个小姐更惨些。
舅舅恩威并重地安抚并敲打了她们,让人扶她们回去休息,又宣太医去看看她们有没有受伤。
我觉得这个危机应对非常合理,毕竟秦小青很可能一不小心就把她们打出了内伤,再打成个性格突变就不好了。
不合理的是,我们四个被舅舅请到乾惕殿,每人被赏了一条板凳和两根麻绳,于是现在就以一个非常难堪的姿势,捆住手脚露出屁股趴在板凳上。
强调一下,露屁股的是我们三个小孩,舅爹没有。
四条板凳呈十字型,东南西北一人朝一个方向,舅舅站在中间。
这是何等的人间炼狱!
爹——不对,据容清爷爷说,爹小时候也被这么揍过。所以他肯定不会救我,不仅不会救我,很有可能还会无情地嘲笑我。
娘——救救儿子!
娘显然听不到我的深切呼唤,但我听到了。
“咻——啪!”
我咬了咬牙,忍不住戴上痛苦面具。鞭子虽然没落到我屁股上,但我听到舅爹轻轻抽气的声音,然后他积极认错,“公子,我错了!”
咦,为什么要叫公子。
嗷!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下一鞭就落在我的屁股上,我赶紧学着舅爹的样子说,“舅舅,黎猗知错了!”
我那没出息的三弟,还没挨打就开始嚎,“知错了知错了!”
我那倔强的二妹也跟着嚎,“我没错!是她们先骂人的!”
我不禁一阵牙酸。
然而毕竟他们姓秦不姓黎,舅舅并没有揍他们,而是盯着我和舅爹问我们错哪儿了。
舅爹他搞什么,难道哭唧唧喊两声公子就能免罚了吗?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然后我惊奇地发现,原本“咻啪”两声,我的屁股会疼一下,现在“咻啪”一声,我的屁股就会疼一下。
???
但我还残存一丝理智,至少没跟着喊公子。
要是秦箦这小子趴在我这里,八成真的会喊,毕竟他有些缺心眼,又特别怕痛。
(六)
舅舅罚我,是因为我优柔寡断,且迂腐不懂变通。
妹妹受了委屈,我还在慢悠悠踱步。他们打得不可开交,我应当及时呼叫支援,而不是妄图靠一己之力转变战况。
舅舅告诉我,为君之道,当断则断,三个字,稳、准、狠。
国情瞬息万变,一时犹豫便会错失良机,一时失误便会谬以千里,正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舅舅把那条鞭子送给了我。
鞭柄上面刻着两个小字——慎微。
我感动得一塌糊涂,吸了吸鼻子表示会认真领悟舅舅的讲
', ' ')('话精神。舅舅和善地摸了摸我的脑袋,一边给我解绳子,一边对我说,“你是长兄,妹妹和弟弟就交给你带回去了。”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二妹和三弟不会没事找打,因此也跟着点了点头。
然后我们三个目瞪口呆地看见舅舅弯下腰,抄起舅爹和他身下的板凳,进了内室。
舅爹蹬着腿,毫无反抗之力。
过了一会儿,我们三个扒着门框趴成一竖排,听见里面断断续续地压着声音,“啊,十七,谢谢公子。呜,十八,谢谢公子。”
秦箦心有戚戚地告诉我,幸好当初抽签决定头胎孩子姓黎,黎国可怕,舅舅可怕,他想回家。
秦青也拍着胸口告诉我,堂伯父也这么揍过堂伯爹,她由此推测,如果两个男人在一起过日子,就要做这种事。
我和秦箦:???
秦箦大大的疑问纯粹是因为他小小的脑袋没反应过来这里的因果关系,等他想了一会儿,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姐姐好厉害。”
本想解释的我默默把话咽回肚子里,其实就他俩这样子,一个盲目自信,一个盲目崇拜,也挺好。
(七)
里面揍人的声音一直没停,据我练武练出的耳力听来,应该换了至少四种武器。二妹也表示听了舅舅的发挥,她的用鞭水平应该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我觉得秦小青这话别有深意——她想把鞭子用在谁身上?
不敢细想。
里面呜呜咽咽的报数到八十,这扇劣质的门就承受不住我们的体重了。
扑通扑通扑通,我们三个先后摔了进去。
最底下的小箦箦被我俩压得够呛,他嗷的一声昂起头,跟眼尾发红的舅爹对视上,随后他就无法把视线从舅爹白里透红的屁股上挪开了。
事实上我和秦小青也看到了,但因为我俩心智较为成熟,所以及时把视线转移,装作摔得七荤八素的样子,没被舅舅发现。
兄弟本是同根生,大难临头各自飞。
等爹娘逛街回来,从乾惕殿领回秦箦的时候,据说他已经被罚抄到能背出整篇《过秦论》的程度。
秦箦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我和秦青,一边把鼻涕吸回去,一边用藤条纠正我们的姿势。
事后我和二妹都觉得,早知道会被爹娘罚两个时辰扎马步,当时还不如和憨弟弟一起抄书呢!
还有,舅舅真是个狠人。
舅爹被打得眼泪汪汪那么好看,舅舅还能下得去手。
(八)
少惹舅舅。
我把这四个字刻在床头,时刻警醒自己。
因为我配合态度良好,所以舅舅也很疼我。十八岁生辰那天,我正式入嗣黎氏,记入皇室宗谱,同日册封太子。二十岁后,舅舅渐渐开始放权,鼓励我大胆尝试自己的想法。
舅舅是给我人生指路的明灯,他说过的一句话会让我铭记一辈子。
“弄砸了也不怕,舅舅给你贴私房银子。”
这或许就是金钱的力量吧!
明面上我必须称呼他为父皇,他也得叫我皇儿,但私下里,他还是我最亲的舅舅。
他甚至让舅爹听我差遣,我简直两股战战。他哪还是当年那个小小六品起居郎,那可是从一品都察院左都御史,朝会都能站到第一排的人物!
当年为还是皇子的国君挡过刀、得国君看重二十余年的天子近臣,谁见面不拱手道一句周大人万安?
岁月似乎对舅爹格外优待,他仍是年轻时面若春桃的模样,可他往那儿一站,就莫名有种让人不敢嬉闹的气质。
我便也做了几回狐假虎威。
再后来啊,二十五岁那年,钦天监算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我成了大黎的国君。舅爹自请致仕,舅舅不肯再住在宫里,而是偷偷搬去舅爹的宅邸,同他一起在后院里摆弄花草,时不时遣瑞安给我送些新鲜蔬果入宫。
舅舅在位近三十年,把黎昀留下的烂摊子全部收拾完,交给我一片锦绣灿烂的山河。
站在宫城最高的塔楼上极目远眺,我才真正理解小时候他对我说的,“等你能挑大梁了,朕就可以安度晚年了”,这句话应该改为,“等朕把这个国家收拾得干净亮堂,朕就能安心交给你了。”
黎猗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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