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2 / 2)

谭太妃掩饰的一咳,拿起帕子在眼角按了按,转头吩咐道:“去看看汤药好了没,伤口包扎好了,喝了药也好歇息一下。”

宫人应声而去,不多时捧着汤药进来,众人瞧着谭太妃眼色,把药碗摆在矮几上之后,便默默退了一步,无人上前给他喂药。顾清芜却对身后这一幕毫无察觉,端起药碗在嘴边吹了起来。

赵熙心里一番挣扎,终还是靠在常乐给他摆好的引枕上,让顾清芜给他喂药。

吃完了药,众人才上前取下引枕,伺候他躺下歇息。

顾清芜又惊又累了一夜,回来也几乎没怎么休息,两眼下一圈乌青,谭太妃心想倒不好急在这一时,便让兰岑带她去用了点清淡的膳食,然后才去休息。

谭太妃料理一些宫内事务,不少随驾的女眷们已经收拾好东西打算先行离去了,但是一场大火弄得众人狼狈不堪,甚至有些人家连马车都被烧了,内官们不得不先请示了谭太妃和女官们,然后才匆忙去分派。

天色渐暗,谭太妃也没什么胃口,便没传晚膳,想着去彤怡殿看一看太上皇。走出沐兰殿,几乎每两步就可看见黑甲禁军。空气里弥漫着焦糊的气味,内侍们把剩下完好的石灯笼一一点亮,而殿外不远处隐约可闻人声,连夜启程的人不少。

太平了不到十年的日子,又要乱了。

谭太妃叹了口气,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太上皇过来了,他手里挽着一件黑色的大氅,走上前来亲手把大氅给谭太妃披上,身后跟着卫明和数名侍卫。

“跟我去走走罢。”

谭太妃看他神色有几分郑重,便点了点头,也不多问,跟着他出了沐兰殿,穿过七零八落的亭台楼阁,一路往别宫城墙那边走去,卫明和侍卫们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一过中秋,天气便日渐凉了,等登上了城墙的石阶,塞外的冷风更是吹的两人身上的大氅翻飞。

卫明在后劝道:“太上皇,太妃娘娘,如今入秋风凉,万一受了风寒这朝中更无人支撑,还请太上皇以朝政为要,起驾回去吧。”

太上皇却转头轻轻一笑,道:“这话听着分外耳熟,约莫十来年前你也这么说过。”

卫明似乎想起往事,嘿嘿一笑道:“那时候臣还年轻,常跟太上皇争得面红耳赤的,如今回想起来十分羞愧。”

太上皇一笑,拉着谭太妃走到了城墙雉堞边上,别宫内明明灭灭的掌上了灯火,而南侧宫门开着,先行离开的车队逶迤延绵,正往京城方向去,灯火暗淡,比起众人来时多了些萧瑟之意。

“朕和太妃走一走,你们不必跟着。”

卫明一惊,正要劝,却见谭太妃已经伸手把宫侍手里的风灯拿了过去,城墙上禁卫们也是密匝匝的守卫着,他只得带着众人缀后十来步,看着两人往不远处的一个角楼上走去。

到了角楼下,太上皇又将守在此处的禁卫统统摒退,带着谭太妃往楼上去。等到了最高处,他将谭太妃手里的风灯摆在一边,两人身形隐在角楼屋檐下的暗影里,朝远处眺望。

风声呼呼作响,宫城内的一片忙乱:四处巡查的侍卫,处理宫室废骸的内侍们,还有搬运东西的随侍眷属等等。

檐角上悬着许多铜制的铃铛,此时被风吹的叮当作响,让人没来由的心里焦躁。

两个人紧挨着肃然伫立,许久,太上皇才道:“当年没能下狠手处理的事情,终还是被翻上来了。”

没能下狠手?

谭太妃思索片刻,问道:“您说的可是逆王赵策的幼子赵沛?”

太上皇点了点头。

赵策是简王的胞兄,也是太上皇赵珩的异母兄长,排行第三,他曾被立为太子,但是因为行事狂妄悖乱被废为庶人,武帝临终前下旨要赵策自尽,他身边的一名宫人那时有了身孕,赵珩登基后听闻此事,不忍兄弟一脉尽绝,便把这个孩子留下了,但几年后这个孩子莫名夭折,事情颇有些蹊跷,赵珩让人追查了许久,线索断在了北狄。

而七年前北狄进犯,简王世子随父出征,领了一支军队作为萧家军策应,大约就在此时和赵策的旧部联系上。

“废后有子一事不过是个幌子,为的是借南夷之手作乱,先把水搅浑了,如能借机除掉我和熙儿中的任何一个,朝局大乱之后,他们再联合北狄起兵,以我得位不正为由,匡扶简王上位,而赵沛隐身暗处,如果真叫简王他们得手,最终渔翁得利是谁还未可知。”

赵珩当时排行第六,并不是众皇子中继位呼声最高的一个,可是武帝杀伐决断一辈子,晚年却生出了几分柔软心肠,他不忍看着自己的儿子们自相残杀,便选了一个最心软的皇子即位,想着能保全一个是一个。可他并没有考虑到赵珩是否乐意,又是否有这个能力压下几个年长的兄弟。他在几个儿子里左右摇摆,最终选定继承人,是在病榻上下了一道临终的口谕,这也是这些年来,隐有流言说赵珩得位不正的来由。

“这场大火叫他们早早漏出马脚了是吗?听说您已经羁押了简王和他的世子,即便南夷再拿出废后之子做幌子,京城里恐怕也没有人和他们合谋了。”

太上皇摇了摇头,他们也不过是棋子,倘若一击得胜那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对方还有后招。

“南夷已经起兵了,消息最快三日就能到京城。不论南夷还是北狄,都各怀鬼胎,未必是全心听从简王及他背后之人的号令。”太上皇道,“我已经吩咐下去,明日一早起驾回京。”

谭太妃叹了口气,道:“看来一场战乱不可避免,苦的还是平民百姓们。”

“我已经下旨,命萧远林领左军和右军共十五万兵马奔赴南疆。”

“萧远林?”

“是,今天带你到这里来,一来是要告诉你这些事情,让你心里有个准备,熙儿伤势未愈,他那里需要你多看顾一二。我会代掌管国事,恐怕要忙碌好些日子。另外,顾家姑娘的事情,我已经问过常乐,熙儿是一厢情愿罢了,你要劝着他,让他彻底放手,不可再在此事上纠缠不休。”

谭太妃沉默了一下,她很明白太上皇的意思,萧远林出征,而转脸皇帝就纳了他的未婚妻子,这未免太……

“我知道熙儿是第一次动情,但是这场战乱如果能处置得当,这将是他成为一代明君的起始,他打小的愿望就是做个好帝王,而你把他培养的很好,现在你忍心他为了感情之事,把自己的一世功业都抛弃吗?更何况,顾姑娘并没有心悦于他,君夺臣妻,如果国家因此事大乱,数年之后,今日取舍必然会令他心中生悔意……”

谭太妃打断道:“可你又怎么知道顾姑娘心悦萧国公呢?依我看来,她更多的是同情萧国公的经历。若我们是萧远林的父母,异地而处,今日未必不会发出同样感慨。”

“你说的没错,可是她对熙儿也并非全心相许,依我看来是感动更多些,现在时不待人,如果没有南夷战乱之事,让他们少年人慢慢去明了自己的心意,自去解决此事也未尝不可,但是他们没有这个时间——萧国公已经二十六岁,得胜后必然会立刻迎娶顾家姑娘,而南夷最多三五个月就能解决,下一个就是北狄。熙儿也需要尽快立后,他没有子嗣朝政始终不稳。退一步说,萧国公并非耽于男女情爱之人,如果顾姑娘心意坚决,她能处理好和萧国公的事情,我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可惜这个姑娘现在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不是一个能和熙儿并肩而立的皇后!”

谭太妃无言以对,顾清芜的确如太上皇所说,也许她能成长为后宅里一个贤惠的主母,但是要做一个皇后,她的父母从没像徐家一样培养她,而且她的心志也远没有达到那么坚强的地步。即便是谭太妃自己,当年坚辞皇后之位,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

如果没有战乱,也许她能有时间慢慢去学,可是偏偏发生这些事情。

“我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因此你我相伴,便如神仙眷侣,我从来不想成为一个帝王,我想要的是有一心人相伴,明快而悠闲的日子。熙儿也很清楚他的理想——要成为万民膜拜的明主,他小时候跟着太傅寒窗苦读,比平民家的孩子都要用功,长大后在政事上他付出的那些努力和辛苦,你我也都看在眼里,所以他需要的皇后是可以辅佐他,全心陪伴他左右。帝王之爱,太过沉重,如果顾姑娘不能承担这样的责任,那么此时的决定对他们,对天下万民都是好事。”

谭太妃道:“如果这样的决定会成为他一生无法释怀之事呢?您以前说帝王之路孤寂,若他此生都不会再有一个这样令他动心的姑娘,要一个完美的皇后难道就足够了吗?”

太上皇指着别宫内的混乱对谭太妃道:“也许是一生孤寂,但是比起天下大乱来说,我相信熙儿知道怎么选择。而且,你又忍心看着眼前的情境在整个天下一一上演吗?”

“可整个天下情势,难道只靠萧远林一人便可以扭转吗?卫明,平王还有朝中众臣,哪个……”

太上皇打断她道:“不是只靠他一人之力,派萧远林出征前我不是没有想过其他人选,但早在七年前,世人便知他必会成为一代名将,那时候他要丁忧,我便对熙儿说,这个人未来一定会成为他得力的臂膀,一把利刃,难道此时要为了一点儿女私情断绝他的羽翼?令美玉蒙尘?良将白头?伤一个满门为国捐躯的忠臣之心,就等同于伤了朝野上下众人之心。你要令史书之上熙儿背着君夺臣妻的昏淫名声,让他的臣子始终对他心存芥蒂吗?他的万世基业是不可能独力完成的!”

他从未如此声色俱厉的对她说话,谭太妃沉默许久,才道:“好罢,以后我不去撮合他们就是了,您不必担心,熙儿自己也让我帮忙隐瞒别宫一事,就是怕她喜欢的是萧国公,两人因此事生出罅隙。但是我还是觉得,我们也许应该给顾姑娘一个机会,让她搞清楚自己的心意,自己在熙儿和萧国公之间做一个抉择,可能她明了自己心意之后,同情和感动她都不会要,但是我们这样的局外人,草率的决定她的终身,我心中不忍。”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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