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30节</h1>
“所以,你要嫁给萧国公?”
“不,萧国公待我也是一片赤诚,我也不能拿他当做退路,这对他不公平。”
文皑一时无言,琢磨了一会儿,想起她几个月前被人退婚,这样的事情对一个年轻女子来说,无疑是打击巨大的,她此刻得毫无信心也情有可原,这两日不如多多开解一番,兴许她能想通也说不定。
余下的路程,两人略微聊了几句如何画雪景,很快就到了梅山行宫。
上次来时还是暮春,短短几个月时间,仿佛过了数年一般。
行宫里已经得了消息,居所和日常所用都已备好,两人收拾了一下,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
宫女进来禀报,晚膳已经备好,问顾清芜是否要和文皑一同用膳——偌大的行宫里,此时只有她和文皑这两个算不上主子的,她不愿麻烦宫人两头伺候,便点头应了。
不多时,宫人便请她移步,说文皑将晚膳定在了绯烟池边上。
到了地方,才发现原来是第一次来时,为谭太妃作画的那个亭子。
文皑命人将酒菜置于水瓮之上,下方燃起了炭火,座位也设在了炉边,可以暖融融的边吃边看景色。
他给顾清芜斟了一杯酒,道:“看你这样子,昨夜怕也没休息好,今晚不如多喝两杯,睡个好觉,明早起来说不定就什么都想通了。”
顾清芜却拿过一只空碗,抬手倒满,然后咕嘟嘟灌了下去,如此再三,足喝了三碗才放下。
她腹内空空,酒水的辣劲直冲入腹,烧的她说不出话来。
文皑在一旁目瞪口呆,道:“你这样,恐怕得一觉睡到后天了。”
顾清芜灌了一口热茶,将这股辣意冲散了些许,然后问道:“师傅,您一直以闲云野鹤,不受束缚出名,当初是怎么会答应来到京城,还答应收下我为徒弟的?”
文皑嘿嘿一乐,道:“说来惭愧,我还是为了那黄白之物。”
顾清芜惊讶的瞪着他:“您的一幅画作,已经价值万金,为了黄白之物?您骗我吧?”
文皑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她。信封带着他贴身的余温,边缘已经磨破了,她抽出里面的纸,也是一般不知翻来覆去看了多少回,纸张软塌塌的,连印痕都不明显了。
信的内容倒是简单,请求文皑代为筹措资金,再利用名声请官府协助,去修缮北地玉清府的佛窟。
两页信纸,第二张上画的是一个佛像,面目慈和悲悯,力透纸背。
“这是我的夫人写来的信,她出身江南名门,嫁与我之后本来琴瑟和鸣,亲同形影,但是那年我们唯一的儿子生了重病去世,她大受打击之后便笃信佛法,天天去庙里烧香拜佛,祈求来世,她原本和我一样在画艺上造诣颇深,发现悲悯的佛像似乎有着抚慰人心的功效,又见庙里修缮佛像,便出手帮忙,学着造佛像,画佛像。我们渐行渐远,她走遍了名山大川,古寺幽刹,每到一处便临摹壁画,或是帮忙修缮,直到发现玉清府的万佛窟,因为年久失修多有损坏,便住了下来,她写信让我寄去银钱,但是到底是绵延了几个山头的佛窟,即便我的画作一副价值千金,也是杯水车薪。”
“所以,皇上答应出面修缮万佛窟,您才来了京城?”
“你说对了一半。玉清府那里临近北地边关,北狄多有侵扰,现在是无法以官府的力量出面修缮的,皇上找到我之前就已经知道此事,他根本没想以此事作条件邀我入宫作画。”
顾清芜奇道:“那您是……”
文皑笑道:“还是为了你那副画,皇上是亲自去的江南找到我,拿出了你那半幅牡丹,问我愿不愿意收个徒弟,我把打算去玉清府之事告诉他,他只说若是现在前去,可能会遇着北狄贼兵骚扰,连性命都难以保全,问我是否忍心这一身本领就此没于世间,连个传人都没有。”
“所以,您是为我来的京城?”
“正是,你不必妄自菲薄,书画一途,天分尤为重要,那些画上几十年的老画师不能成名的多如天上星子,而不出世的天才,有时候百年也难见。我虽然想去玉清府,但是又实在放不下你,皇上将我那时手头的画作全部买下,又帮我把银钱送到玉清府,我便跟着他到了京城。”
顾清芜听完,忽然掩面痛哭,低泣道:“可是我辜负了您的期许,我最近心烦意乱,提起笔什么也描绘不出来,我怕我以后也画不出来了。”
文皑伸手拍了拍她颤抖的双肩,道:“不会的,过了这段日子,就都好了。”
顾清芜摇头:“不,我这两天心里还有一事难以放下,我谁也没说过。师傅,我自出生就锦衣玉食,从未遇过什么大的挫折,就是亲事不顺遂,也有家人为我奔走筹谋,我的二妹妹为了嫁个高门,不惜辛苦设计,我的祖母和母亲为了家里,也是忙前忙后,而皇上,他为了我远赴江南请您为师,在蒙山为我还身涉险境,他肩负万民,心怀天下,自幼也是勤学苦读,他们每个人为了自己的人生,都付出良多辛苦。可是我呢,如果我真有您说的天赋,我也一直是在辜负自己,我画不出来,不止是因为心里烦乱,还因为我心里的景色就那么多了,这些美景一个个淡去,我只能去临摹别人的画,可那些山川河流都是死的,我的笔画不出那些生动和瑰丽。”
文皑一时哑然,她学画十分用功,就是在塞外时,布置下去的习作也是按时完成,加上天赋卓然,文皑是能看见她的进步的,可是他也明白,这种灵感枯竭的时候,是每个画师都必须突破的,有时候即便是看遍名山大川,心中若是失去信念,恐怕落笔也是怅然。
而她现在,经历着人生里的重大抉择,加上一直被圈囿在四方内宅之中,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他思索了片刻,问道:“眼下你夹在皇上和萧国公中间难以决断,不如跟着师傅去游山玩水一番如何?请太妃娘娘下旨,就说是为皇家作画罢。如此出去散散心,也许能有心得感悟?”
顾清芜抬起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师傅说的是个好办法,但是一来冬季道路难行,家里恐怕不会允许;二来我想当面跟萧国公说清楚自己的心意,我不想耽误了他。还有家里也需要交代一番,如果可以,师傅等我一两个月,就在过年前后,听说那会儿萧国公就能得胜还朝。”
文皑道:“也好,这个时候要是让他知道这事儿,分了心,倒也不好。”
两人商议定了,顾清芜只觉得心中豁然开阔,愁烦之事竟也有些淡去,她拿过那张旧的有些泛黄的佛像,能看出纸张本是珍贵的金粟笺,但是摩挲日久,竟然都有些透明了,纸面上的佛祖面容慈和,令人心安,她忽然明白为何文夫人能从中得到安慰。
亭外簌簌下起了雪,绯烟池畔的树木亭台,还有不远处掩映着的宫殿飞檐,慢慢被这雪色勾勒成一幅水墨画。
她和文皑坐于亭中,望着漫天雪舞,她的头有点晕,感觉似乎身在一艘小舟之中,往着不知何方驶的未来驶去,这绝非高门闺秀该选择的道路,可是她的心中奇异的安定,仿佛知道那里就是她该去的地方,谭太妃向她提起画画时,她是心虚的,即便是出自灵魂的热爱,她的付出还是太少,少的简直当不起念念不忘这四个字。
恍惚中,她听见文皑暗哑的嗓音,缓缓道:
“娘娘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妙人,她听了我和内人的故事,也给我讲了一个落魄秀才故事——他没有传世名作,只为妻子写了一本书,可叹情深不寿,那般普通的人,一无惊世之才,二无家财万贯,所愿者唯来世,他说望花开之日,并见弥陀,听无生之法。即或再堕人天,亦愿世世永为夫妇”
顾清芜在朦胧中扭头向他望去。
文皑面容凄苦,眼眶微红,但是嘴角却带着笑,道:“他还说,当持此誓,证明佛前。清芜,你不要想得太久,也不要想的太多,世途艰辛,美好的日子是很短暂的,不要等到痛悔时再去许愿生生世世。就算真有来生,这一生剩下的日子都是漫长的黑暗,你忍心让那他独自一人面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谭太妃的故事和这几句话来自清代蒋坦的《秋灯琐忆》,虐文排行第一。。。各位慎重!
另外画师的故事来自尤瑟纳尔,余华在他的《音乐影响了我的写作》里也讲述了这个故事,很好看,分享给大家~
第45章
“姑娘,怎么了?快进去呀,萧老夫人正在堂中和老太太说话呢。”
晓月的一声低唤,把顾清芜从沉思中拉了回来,画了两天雪景,想过无数遍该如何同家人坦白的话,但是一进门就听说萧老夫人过来做客了,顾清芜在福寿堂前迟疑不前,她现在还不能告诉这位慈蔼的老夫人自己的决定,至少在萧远林回来前不能这么做,她也不愿意再用假作亲切,以未婚孙媳的身份给她虚伪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