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有最简单的家具。塑料制的床、桌子和椅子都被固定在地面上,没有任何尖锐的东西,就连一根铅笔都没有。卫生间里除了淋浴和马桶,牙刷、毛巾每天都必须丢进墙里小小的通道里,如果一天少了什么,立刻就会有人进来检查。
一日三餐,他的食物会被放到铁门外的小台子上,只有一扇窄细的洞口供他取食。
楚央尝试过绝食抗议,结果就是在他饿得奄奄一息动弹不得的时候,几个沉默的男人进来把他的手脚靠在床头和床脚,给他注射了半个月的营养液。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敢闹绝食了。没有人会同他说话,只有最简单直接的行动,有时候就算只是听到送饭的人的一声咳嗽都会令他激动许久。
人毕竟是群居生物,就算是再孤僻的人,也需要接受足够的外部刺激来维持正常的精神状态。可是他们什么也不给他,没有书、没有声音、没有电视,只有四面雪白的墙,只有永恒不变的光线。
只有他和他自己的意识。
他一遍一遍地回想在学校发生过的事,他在台上演奏着他新写好的曲子,一首他梦到的奇异曲子。在那个梦境里他过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他成了一个乐团里的成员。一个狂热的粉丝不停跟踪他,甚至寄了一本书给他。他记得自己看了一半,然后这首曲子就开始回荡在他的脑海里。梦醒后他记不清书的内容,也记不得自己乐队的成员都是谁,更不记得那个奇怪的男人长什么样,他只是记得那首曲子,一首极美也极悲哀的曲子。
他将那曲子写了下来,在校庆晚会上拉奏。他沉浸在那无比估计哀泣的音乐世界里,当第一个老师突然站起来,开始疯了一样揍旁边的一个男学生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听到那躁动。
然后就是血,漫天飞溅的血。那些他认识的同学和老师们突然都像是变了一副样子,脸狰狞到连五官都移了位,亦或是无比平静,眼中却空洞到能听到回音。他的好朋友们,中午明明还坐在一起说笑吃饭,开他和另外一个女生的玩笑。突然间就躺在血泊中,眼珠被圆珠笔戳烂了、亦或是动脉被割断了、亦或是在椅子把手那尖锐的拐角上撞得头破血流。
是他的错,是他的曲子造成了这一切。他杀人了。
恐怖的认知令他开始呕吐,吐到胃里什么都不剩,只有酸臭的胃液还在不停涌出。然后他开始痛哭,无边无际的无助和绝望令他止不住地哭着,用手揪着头发,抠抓着头皮,仿佛想要将自己的大脑扒开,想要把自己从这具身体、这恐怖的现实里解放出来。
他那样害怕,缩成一团,迫切地想要看到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他对着监视器哀求着,求他们让他见一见自己的父母,可是没有人理他,仿佛并没有人在那监视器之后看着他,并没有人在乎他是不是坐在一大片呕吐物旁边精神崩溃。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渐渐进入了某种麻木的状态,只有身体还在随着抽噎偶尔震颤一下。他从地上爬起来,从厕所找来了卫生纸,一点点清理掉地板上的秽物。然后他走到卫生间,把牙刷撅断了,将尖利的那一头对着自己的脖子。他的心跳飞快,呼吸粗重,手在颤抖。他想死,可是他又害怕。
在他闭上眼睛刚要扎下去的时候,突然有人从门外冲了进来,一把将他按倒在地,将他手中的牙刷夺了下来。他再一次被锁在床上,这一次被锁了一个月。一个人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能做,眼前只有散发着白色柔光的天花板。
他的脑子里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音乐,疯狂的、绚丽的音乐。有时候他会轻轻哼出来,可是觉得自己哼得太难听了,有些不满。
被从禁锢中解开的时候,他的精神已经进入了某种恍惚状态,对周围的一切反应都有些迟钝。
在绝对的安静和荒芜中他活着,却仿佛不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活着。他甚至不能去死,也不能伤害自己。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株植物,一株古怪的,蔓延着无数藤蔓的植物。他已经不会再梦见父母了,可是他会梦见几年前突然暴病而亡的爷爷。爷爷待他总是很温柔,会告诉他一些奇妙古老的故事,于是睡觉变成了他最喜欢做也唯一能做的一件事。
他吃得极少,只够他勉强活着。到了被囚禁的第二年末尾的时候,他的身体瘦得不成样子,肋骨根根分明地突出着。两颊深陷,头发由于一直没有修剪过已经很长很长了,那仿佛是他身上唯一散发着生命光泽的东西。
然后从第三年开始,他们开始测试他的观测力的极限。
久违的与人接触的机会,竟另他无比激动。可是他已经太久没和人说过话了,舌头像是变成了一块死肉,不知道要如何移动才能正常发声。不过那个测试他的名叫金铉民的男人也不怎么想和他说话的样子。他被人带去了另一个房间,被进行了各种身体检测,然后又被推入相邻的全是门的房间。在那里他已经戴了三年的那两只金色的手环被取了下来,然后他们给了他一把大提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