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方罢,云鬟手一晃,茶杯里的水也随着荡了荡。
云鬟却仍目不斜视,片刻才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极小的桌几,赵黼抬手,长指在她的额上轻轻一点,道:“你也不用装了,雷扬都跟我招了,是薛君生那个小子去传的话,这京内除了你,只有我四叔能指使他那样做,不是你,难道你让我怀疑四叔也跟你我一样‘未卜先知’?”
云鬟随着他的手指微微歪头,眼睛眨了眨,忽地睁大双眸:“我想起来了。”
赵黼见她话头不像,问道:“想起什么来了?”
云鬟蹙眉,盯着前方地面儿,说道:“我想起,昨晚上看见那艾老爷艾夫人之时,他们两人的大氅之上,曾沾了几个苍耳!”
赵黼也皱皱眉:“好端端地怎么又说他们。”
云鬟转头看他,肃然说道:“世子,他们原本是去城内吃饭的,而这苍耳子,只在野外才有,他们两人是乘轿的,深更半夜如何会去野外?”
赵黼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他们就在这有苍耳子的地方,杀害了真正的艾夫人?所以,只要找到这一段路上有苍耳的地方,就会找到尸首?”
两人说到这儿,赵黼起身走到舱外,扬首一看,却见邻船正准备扬帆而行。
云鬟此刻也跟着走了过来,见状道:“他们要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此刻船老大也来请示要不要立刻启程,赵黼心念转动甚快,便道:“不忙,且再稍等一等,你速速去岸上,到县衙里去,就说……”
那船老大忙忙地应声,果然便叫了一个能干的徒弟过来,让快快前往衙门。
半晌,果然有几个沧州府本地的公差鸡飞狗跳而来,进门见了赵黼,齐齐跪地。
赵黼道:“听好了,本世子怀疑昨晚上有人在本地犯了人命大案,并将尸首弃留于本地。你等速速去找昨晚上在这儿接了姓艾一家儿的轿夫,问他们一路前往何处,逗留几时,并格外留意路上会有苍耳的地方,细细搜查,不得有误。”
公差们听得这样没头没脑的话,却不敢怠慢,只忙领命,又惶恐说道:“不知道世子竟然驾临,有失远迎,何况此事要细查也需要些时候,还请世子到府衙里去歇息等候才好。”
赵黼道:“我没这空闲时间,着急上京呢。你们只管去查,有了发现,便立刻派人快马去下一个渡口找我回禀。”
众人忙都答应,这才唯唯诺诺下船。
其中一个小声说道:“怎么晏王世子竟会来本州?又无端说什么人命案件儿,就叫我们去查,是谁行凶,是谁被害,头绪也好多些才是呢。”
另一个道:“你敢当着世子的面儿说这话?”
那人讪笑起来。那捕头便道:“都不必多说了,既然世子吩咐,大家就谨慎行事就是了,找到了,便是大功一件。横竖就去先找那昨晚接送艾老爷的轿夫。”
众人恭恭敬敬送了这船离开,才忙不迭地分头行事。
且说赵黼这一船扬帆而行,不多时,便看见艾老爷那艘船在前方。
船头上,风烈烈,云鬟微微侧身,问赵黼道:“你说沧州府会不会有所发现?”
赵黼见她避风,脚下挪动,转到她跟前儿略挡住了,才回答道:“只要你所推的不错,只要他们勤谨些行事,一定会有发现。”
只要艾老爷果然犯案,而云鬟推理的种种都中的话,事实便在那里。
何况有赵黼亲口的吩咐,这些公差们自然不敢怠慢懒惰,两下里相凑,在赵黼看来,绝不会落空。
云鬟听了这句,竟觉比所有的话都动听,心里踏实且受用,便垂眸微微一笑。
赵黼斜睨看见,心头却不禁一荡,喉头就随之动了动。
因此刻船顺风行的甚快,云鬟有些头晕,正要回去略坐一会儿,赵黼握着手臂,转身看着她问道:“先前那句话,你还没回答我呢。”
云鬟一怔,抬眸看他,却见他双眸闪闪,俯视过来。
云鬟心中竟是一悸,便道:“什么话,我忘了。”
赵黼道:“不打紧,我记得牢——你为何吩咐雷扬救我?”
云鬟转开头去,淡淡道:“说了此事与我无关。”
赵黼也并不恼怒,只轻声道:“你若不回答,横竖要回京了,我亲自去问薛君生就是了……”
他本来并没别的意思,谁知听在云鬟耳中,却仿佛要挟一般,顿时面色便冷了几分,眼底也泛出几分不悦来。
赵黼哪会不知?便笑说:“你这是什么和善的表情?你没回京大概不知道,你的薛哥哥如今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纵然我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的。不然我四叔恐怕也要不与我甘休。”
云鬟见他笑吟吟地,仍有些不敢放松,便道:“当真么?”
赵黼道:“骗你做什么,就差这么几步路就进了京了,我自己找不自在不成?”
云鬟略松了口气,便将手臂从他手中抽了出来,转身走开两步,却又停下。
此刻船行如箭,底下河水溅起浪花,两岸苍山如墨画。
而眼前江面,涛走云飞,山峦城镇隐隐,江水泛波……甚是波澜壮阔。
云鬟凝视前方,半晌,略回头道:“我虽然想跟世子两不相干,但是……也并不想看你有什么意外。对我而言,世子虽则曾如夙世仇敌一般,但是对更多的人而言,世子却是……独一无二的守护者。不可或缺,也不容有失。”
她的声音很是平静,此时此刻,听着有些似是白清辉那种冷冷清清的声调,但是在赵黼听来,却仿佛惊涛骇浪,雷霆闪电,竟让他整个人呆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云鬟说完,便又走两步,进船舱之中去了。
当夜,船果然来至津门外码头,虽已经接近天子脚下,却因天晚了无法进城,因此数百艘船只都停在码头处,又有大半儿弃船上岸,寻觅客栈住宿,等待次日再乘车进京。
艾老爷的船只才停靠妥当,就见后面儿也有一艘船来到,回头细看,却见有个丰神俊朗的青年站在船头,正打量着他。
艾老爷忙满脸堆笑,拱手作揖:“赵爷,真是巧,这么快又遇见了,赵爷也是要上岸?”
赵黼只一点头,便道:“我正想呢,不知道哪一家儿客栈妥当,哪一处地方好玩儿。”
艾老爷哈哈说道:“八大胡同那边儿是最好玩的,要什么有什么,我住在狮子林那边儿的同福客栈,那是极好的,上京的官宦们都住那处。只不过要早些定好,不然晚了就没房间了。”
赵黼说道:“你像是很清楚这地方,倒是经常来呢?”
艾老爷还未回答,就听见身后有个声音笑道:“爷见了人就忘情了,有什么话,也上了岸再说呢。”说话间,便见艾夫人从舱内走了出来,抬头时候,便又瞥了赵黼一眼。
淡淡夜色中,赵黼眉头一蹙,此刻,他忽然隐约想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位“艾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