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不知道苏瑾哪里来的自信这样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只说过一次,但他却牢牢记住了,在他被所有人抛弃,陷入人生最悲惨的境地之时,有人极为肯定地对他说,他会成为千古明君。
后来他病好了,奇迹般的身上什么瘢痕都没有,贴身服侍他的苏瑾也没有患病,最后太医们认定,那疹子恐怕不是天花,兴许是误诊,大概是别的什么不知名的病。
他自那次病以后便沉静了下来。他的人生断成碎片,一段是真龙嫡子,高贵之极,万人拜服,所有人都愿为效死的童年,一段是自云端堕落,人情冷暖尝遍,然后被所有人厌弃抛弃,那一次大病告诉他,没有谁会无缘无故为人牺牲。
只有苏瑾,和别人不一样。?
☆、巡营
?刘寻醒过来的时候,身上清爽,已经退了烧,他身体一贯强健,苏瑾又给他用了良药,消炎自然很快。
他一直是知道的,苏瑾身上有非常好的药,数量却有限。她身怀奇特的武技和与众不同的知识技能,来历神秘,他一直想,她是不是母后留给自己的后手,是不是母舅的人,后来他一路成长,见识了太多的人心,发现所有人对他好的人,都想着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只有苏瑾一个人,仿佛是上天派来的使者,无条件地对他好。
他坐起来,高永福已是上来伺候他着衣洗漱,一边道:“陛下可退烧了,昨夜苏侍诏守了您半夜,退了热才下去歇息的。”
他一边说一边偷覷刘寻的神色,只看他冷峻的侧脸明显地缓和了下来,说道:“让她好好歇息吧。”
话音才落,苏瑾已踏入帐内,身上已是着了外玄内红的交领高腰女官服,宽腰封上系着红绳及代表三品女官的鱼纹锦袋,发髻上饰红珊瑚簪子和珊瑚珠耳饰,眉如鸦羽,目似朗星,挺拔身姿被那凝重的女官服一衬更显得风华端雅,清冷出众。刘寻眯了眯眼睛,狠狠压下心头鼓噪,开口道:“怎不多歇息?”
苏瑾有些不习惯,清晨起来,高永福专门找了个小书女替她送了官服过去,替她梳头着衣,又给她细细说了一通服侍御前的各类规矩,她听了一脑门子的规矩,一下子还没习惯过来,进来原是要行礼的,被刘寻劈头一问,倒忘了行礼,回道:“高公公说今日让我随着陛下巡视军中各营。”
刘寻脸上稍缓,问道:“可用了早膳?”
苏瑾道:“喝了碗粥。”
刘寻一边道:“你随我再用些。”一边看高永福已替他束好发,穿上深紫色武袍,站起来便带着苏瑾走了出来,外头果然已摆好早餐,却是高永福灵醒,想着刘寻刚退热,不能再和普通士兵一般吃糙米粥了,煮了燕窝粥并几个白馒头,小菜一碟,听刘寻说了连忙盛了一碗燕窝粥给苏瑾。
苏瑾有些迟疑,看刘寻和高永福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便坐了下来喝那燕窝粥,刘寻看她吃得干脆,嘴角也翘了起来,伸手替她夹了一片萝卜,苏瑾呆了呆,刘寻却已若无其事地喝他的粥去了。
早膳后刘寻着了冠,外头几个武将已在外候着,其中正有苏瑾认识的李如明,他看到苏瑾身穿女官装,脸露惊异,但依然从容向刘寻施了礼,刘寻不过略点点头边大步领先走了出去,武将们连忙跟上。
楚营盘连绵数里,壕沟深宽,栅栏密高,各营的军士正在空地间前后左右的刺枪施刀,踊跃施勇,刘寻按剑而行,龙行虎步,衣装上绣着银龙纹,神容华瞻,不可直视,军士们看过来的目光都充满着凛然崇拜及疯狂效死之意,苏瑾在后头看着他们的目光,心中也是暗自凛然,这是一个十分有领袖魅力和气魄的皇帝,难怪后世史书对他毫不吝啬褒奖之词。
刘寻却在问身侧的几员大将各营的战损情况以及西羯如今的情况,深思道:“如今西源已经降霜,天气将寒,但是距大雪封道应还能有一月之期,也算的上是我们进军的一个好时机,如今西羯被我们打败,退困良僵,应当还有一半左右的兵力,但因大败,士气必然低落,我们却大部分兵力都完好,又士气高昂,正是趁胜追击的好时候,应趁机在这几天就组织进攻良僵城,尽量在降雪之前毁掉他们的存粮,这样接下来的冬天他们就难过了,西疆应能再保五年安宁。”
几个大将早应和道:“陛下英明。”
刘寻却不理他们的奉承之语,淡淡道:“攻城器械,军械营准备好了么?”
一名将领禀道:“昨天出问题的抛石机和弩机都还在检修,薛女史和工部刘侍郎今天一大早就已带了天机营弟子到了军械营查看故障,攻城所需的攻城云梯车、椎车、巢车、塞门刀车这几样都未曾检修……”
刘寻没答话,走道:“过去看看。”
苏瑾跟着刘寻一路走,却路过神射营,看到那儿的士兵在射箭,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军人演练,不断回头目不转睛看着,却忽然一头撞到了前头刘寻身上。她有些窘迫,刘寻却淡淡道:“朕许久未练射箭了,看到倒有些手痒。”
旁边的将军们早连忙让着陛下往校场让,高永福早心头暗叹:陛下明明手臂有伤,射什么箭……明明是看到人家苏女官跃跃欲试吧。
士兵们肃立一旁,看刘寻拿了自用的玄木硬弓,张弓而立,凛然如天神,羽箭飞射而出,每一箭都正中靶心,仿佛完全没有受到手臂上的伤口影响,苏瑾想到昨夜看到的手臂上强健的肌肉,不由的心想,这武帝果然是个马上皇帝,不是那些养于深宫妇人之手的草包皇帝。
场上欢呼万岁神勇声一片,刘寻却是递过弓来给她,漫不经心道:“你来试试吧?”
几位将军都吃惊了,却没有插话,苏瑾接过那弓,发现弓身颇为沉重,她拿起来,试着运力拉开,旁边的人有小小的惊讶声。她却不知刘寻的弓名为贯日弓,是十分有名的强弓,一般人是拉不开的,她一个纤纤弱质女子,拉开似乎并没有用什么力气,旁边的将士们都对她刮目相看。
苏瑾瞄准那靶子,放了一箭,却因为不太熟悉,脱了靶,旁边的将士们大气不敢出,似乎在替她窘迫,她面上却全无羞赧之色,脚下略转了转,闭目感觉了一下风速,再次瞄准,嗖嗖嗖一下子放了三箭,箭箭皆中红心,场上登时喝彩起来。
刘寻转过脸,脸上似乎带了丝怀念,却对那些武将道:“尔等男子尚不如一纤纤弱质,需操练不辍才是。”武将们低头称是,苏瑾一向不喜高调,被刘寻拉出来做靶子,不由有些不自在,却也心知才大胜,将士们想必有些骄傲,刘寻是借她压压他们的锐气,她放了弓退到刘寻后头,刘寻也不再说话,自往军械营走去。
军械营里到处罗列着投石车,军士们扛着石头正在试验,薛珑坐在轮椅上正和刘京以及几个男子一一检视,看到刘寻过来,纷纷下拜,刘寻点头道:“免礼罢,检修得如何了?适才才和众将们商议,这几天就要准备攻下良僵城,攻城的云梯车、椎车等诸般器械可来得及准备?”
薛珑脸上起了丝红晕,低声道:“今天臣带了师兄师弟们检修昨日的投石车和刀车,尚需要些时间检修,攻城的诸般器械,可能还要些时间检查。”
刘寻走到投石车旁边摸了摸那支架,道:“五天内可能解决?”
薛珑满脸通红,旁边李如明却道:“昨日苏姑娘才用了一刻钟便将我们那些投石车修好了,不若让苏姑娘看看。”
薛珑早看到刘寻身后站着的面生女官,正心中暗自揣测此人身份,如今看到李如明看着她说话,心下已知这就是昨日那苏氏了,看她已是身着三品女官服,难道陛下竟是对她信任如是?
刘寻转头看了眼苏瑾,道:“苏氏乃是奉圣郡主之妹,于机关军械一途也颇有造诣,朕已封了她为正三品侍诏,这几天且让苏侍诏在军械库主管军械检修一事,军械营上下军士及所属匠户,一律听其号令,五日内必将所有军械检修完毕。薛珑行走不便,为免于奔波劳累,且带天工门一行人从旁协助。”
苏瑾站出来躬身应诺,薛珑紧紧咬着唇,在轮椅上应了声,眼圈却红了,刘寻视若无睹,只问高永福道:“下边去哪里?”
高永福奏报:“按原计划是要去伤兵营慰问伤患。”
刘寻点点头,瞥见苏瑾,却想起一事,忙道:“苏侍诏就留在这里检修,伤兵营那里不必去了。”
苏瑾应了声,薛珑却道:“这里既有苏侍诏负责,臣也想随驾去伤兵营看看,我略通医术,兴许能帮上忙。”
刘寻不置可否,只点点头便大步走去,薛珑给刘京以及几位师弟使了个眼色,刘京连忙推着她跟上皇上,一下子军械营里原天工门的人都走干净,只剩下军械营的士兵们面面相觑。
一名小头目上前对苏瑾道:“末将军械营校尉武小牛,还请苏侍诏示下如何检修。”武小牛原是武清的族弟,此次武清吃了大亏,正满心看不顺眼薛珑,看到苏瑾来,便趋奉上来。
苏瑾略还了个礼,却也不惯应酬,只一边去看那些投石车,一边问旁边的士兵是何故障,然后一一检视,没多久都找到了问题所在,便吩咐匠人们按她的想法一一做出零件,待做好后再装入,和匠人沟通过后,她又让人将一些攻城器械拉出来测试了一番,看有没有需要加固的地方,一忙便忘了时间。
☆、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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