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观尘道:“是他,他是那边的使臣。”
“元策。”萧绝抱着酒坛,恍惚道,“就是十三年前那个,几乎攻下整个雁北,害得你我父兄,战死雁北的那个元策。”
“是他。”
“那时候我与娘亲住在临阳镇——临阳镇是汉名,那里原本叫做太阳落下的地方。有一位少年将军,带着军队,与元策僵持了半个月,但是最后,镇子还是陷落了。前一天晚上,将军派人送镇中妇孺往东逃,正巧西陵的军队也从东边包抄。那个元策,骑在马上,盔甲亮晶晶的,刀尖抵在我心口上,要我说一句话,说……说我梁国无人,江南千亩良地,尽归西陵。我说了,我娘把我的脑袋按进沙地里,要我说的,于是他放我们走了。”
萧绝笑了笑,笑里尽是屈辱、苦涩与不甘:“我最后往回看了一眼,我看见那位少年将军的头盔,用长剑挂在了最高处。多少次梦回,我都梦见这个。”
许观尘久久不语,萧绝便转头看他:“你怎么不说话?我又不可怜。”
“那位少年将军……”许观尘被萧贽握住的手,攥紧了,“是我兄长,他在临阳镇战死。”
“对不起啊。”萧绝拍拍他的手背,“不过你兄长还是很厉害的。”
夜深,虫鸣渐息。
萧绝将空了的酒坛倒扣在石板地上,身子往后一仰,倒在石阶上,道:“你在雁北待过一年,雁北有一首歌儿,你会不会唱?”
“哪一首?”
他唱得轻,记不得的地方,就哼着带过去:“牵马饮天山,满河白月光。蛮人夜侵袭,敌血洗长枪。……夜来千帐灯,闻处有群狼。阿姊前日嫁,稚子学扶床。妇孺耕田垄,相犁不成行。……望尽屏障里,何处是我乡?”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萧绝站了起来:“天晚了,不打扰你了,我娘还等我回家喝汤呢。”
他提起空了的酒坛子,跑了两步,一点脚尖,就翻过了围墙。
此时起了风,许观尘抽了抽鼻子,握着萧贽的手站起来:“冷了,我们也回去吧。”
这一晚许观尘睡得并不好,他梦见临阳镇里——他在雁北一年,曾经去过这个镇子,那镇子被大火烧了个干净,收复失地之后,重新建了起来。
他梦见临阳镇里大火冲天,果真像是太阳落下的地方。渐渐坍塌的土围墙,一柄长剑立在上边。
那上面,只有一柄长剑,却没有兄长许问的头盔。
许观尘站在沙丘上,身后山脚下,开遍一种叫做知节莲的白色小花。他唤了一声“哥哥”,从梦中惊醒,一探额头,面上全是冷汗。
萧贽伸手把他抱进怀里,拍拍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