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察觉新娘子有何不对劲,兰虹月事先拿妹妹的随身玉饰做了手脚,施法让自己维持妹妹的气息,又吞了和光同尘丹,即使是神灵也无法立刻发现他是冒牌货。
兰虹月端坐在轿中,右手轻抚左手食指上的储物戒,虽然他想过有许多变数,但身上带的东西已经是他所能弄到最好的,万一被搜出来,他也只能再另谋他策。
人间的新妇有刺绣头盖,有的依各地风俗不同还有其他装扮,像是戴上厚重的假发,发间装饰许多金银珠宝,有时重到新娘子无法动弹甚至晕倒,还好嫁给上神的新娘子不必穿戴那些过于繁重的衣饰。只不过对兰虹月而言,从头到脚的首饰衣着依旧很麻烦,除了兰家一整套能穿上身的宝物,还有神界为他筹备的嫁衣、珠宝,他头上仍是蒙上白亮的头纱,绝色面容像是被笼罩在雾里,薄纱上点缀稀有的金玉宝石,下了轿他又被带去一间宽敞的房间等候和整理,许多仙子过来替他收拾仪容。
引他入轿的仙女稍微撩起头纱,兰虹月从她眼中看到了惊艳,那仙女说:「不愧是明澜谷最美好的仙子。」仙女想到不久后这位女子就要成为帝君的伴侣,紧张得收歛态度退开了些。
旁边走来另一位仙女问:「姐姐,不必再替她补擦脂粉么?」
「她天姿绝色,不必再这么做。」
兰虹月听了暗自松口气,那些仙女又在他的头纱上加了精緻华美的头冠等饰物,带他上轿的仙女说:「小仙是常泽,往后也负责夫人起居,夫人有事都能吩咐小仙。」
「……」兰虹月被喊夫人,听得彆扭,但还是轻声回应一句:「有劳仙女姐姐了。」
常泽有些意外,新娘子连嗓音都很特别,虽然比一般女子还低沉些,却柔和悦耳,她对这位新主的印象更好了,亲切介绍道:「这身嫁衣可是神界仅此一件,用上古蜃精產出的幻雾纺成的料子,再用最好的技巧裁製,轻薄柔软,又能依四周光亮变化光彩色泽,像穿了彩云一样,正符合您的名字呢。而且它还是一件极上乘的法宝,穿了它不仅能无时无刻的感受灵气并修炼,还能抵御厉害的幻术、迷魅之术等攻击,自然也是刀枪不入,除非行凶者修为高得离谱。」
兰虹月听到这里不禁问:「只是结契,还得如此防范各路凶险?」
常泽被问得一愣,笑了笑说:「那倒不是,帝君娶亲,当然要给您准备最好的嫁衣,什么也都要是最好的啊。」
「这样啊。」
「是啊。」常泽招来端着首饰盘的侍女,挑拣最适合的手鐲、戒指给新娘子逐一穿戴,她摸到对方食指上说:「这银戒先取下来,由小仙替您保管吧?」
兰虹月抽手拒绝:「不,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不能取下。」
常泽虽觉奇怪,但也不勉强,点头说:「明白了。请接着戴上这些吧。」她想,不起眼的银戒也没什么,其他宝物轻易就能盖过它的存在。
常泽和其他仙女整理好新娘子的仪容,退开来看了看:「嗯,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了。」
兰虹月心思不在此,动也不动站在原地,常泽过来轻声关心道:「您是不是很紧张?要不要喝点东西?」
「不用,多谢。」
常泽疑惑:「是么?那小仙陪您聊聊吧?您是头一回到我们海楼这里吧?」
「海楼?」
「对,天镜海楼,帝君的住所。」
「啊,这样啊。」兰虹月恍然大悟,海市蜃楼啊,怪不得嫁衣还用得上蜃精產的雾当材料,虽然先前不曾听过这样的地方,可是这么一联想倒是挺微妙,让他不觉扬起一抹淡笑。
常泽也微笑道:「天镜海楼,我们都简称海楼,因为天镜是出入这里的地方,若没有帝君的允许,其他神仙也不能随便过来的。您还紧张么?」
兰虹月奇怪道:「仙女姐姐是怎么瞧出我紧张的?」
常泽语气亲切说:「请直呼我常泽就好。为了能好好的侍奉主上,小仙能感受到您的心情好坏,这也是我被选上的原因啊。不过别担心,我无法看穿心思的,那样也太冒犯了,何况小仙的能力还办不到这点。」
兰虹月松了口气,常泽又说:「如何?跟小仙聊一聊,好多了?」
「是,谢谢你,常泽。」
常泽道:「这没什么,往后大小事都请儘管吩咐小仙。」
兰虹月趁机问:「一会儿的结契仪式,听说不会很久,和诸神打过照面后,只要和帝君相处几个时辰就好?」
「啊、这个……」常泽有些羞赧而曖昧的浅笑回应:「是,比起尘俗婚姻喜宴来说,上神的结契仪式简单许多,也不必拜天地,毕竟这儿就是天上了。至于和帝君度过几个时辰,嗯,这么讲也没错。」
兰虹月并不清楚这些,谁都没这种经验,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所以听到常泽这么说也稍微安心一点,因为他就等着最后能和仇家独处的机会。
另一方面,海楼大殿上已聚集不少神仙观礼,宸煌虽然换上了一身雪白的礼服,但并没有佩带更多珠宝饰物,顶多就是平常蒙头盖脸的打扮稍微有改变,用晶莹剔透的宝石串成网,搭配上好丝线製成的面纱罩着脸,长发依旧用琉璃宝玉等饰物束在身后,瀏海和鬓发随意落了几綹,儘管从未在诸神面前露脸,但因其高大挺拔的身姿,这仪容装扮也仍是凭添风情。
凤初炎作为凤族之长和帝君的师父出现在这里,偶尔有些神仙过来和他寒暄,但他根本没心情和他们多聊,就连宸煌的母亲、手足也被他客气的敷衍了。当宸煌现身时,他的目光就再也挪不开,即使从未真正看清徒弟的模样,那也是他悉心教养大的孩子,倾尽千百年的心血爱护着,如今却要迎娶一个花草精怪,让他心中不是滋味。虽然那精怪样貌出眾,若不是因为被他算出是福星,又怎会配得上他徒弟!
他费尽苦心只是想让徒弟能好过一点,娶那兰草精就当是迎了一盆花草回来摆在海楼里,这并不是什么天理不容的恶事,偏偏徒弟为此和他闹脾气,想来也有点委屈。不过他清楚徒弟的性子,宸煌孤僻又喜怒无常,从来不和谁亲近,整个神界也就只会和他这个师父多说几句话,所以让徒弟接一盆花草回来养,他也不怎么担心,这场结契仪式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区区一个精怪……」附近也在讨论宸煌的伴侣,凤初炎听到那些描述也在心中不以为然的笑着,同时又不经意想起了兰虹月的事。先前他在明澜谷时,兰虹月仅找过他一回,之后就一直回避他,让他有些不高兴,听说连兰熙雯出阁时都没露脸。
照理讲,妹妹的大喜之日,当大哥的怎样都该在场,不过先前兰虹月曾在兰家大厅闹过一场,惹得兰弘万和秋丽雨极为恼怒,也许他们夫妻是担心儿子惹事才将其关起来,这也不无可能。想到这点,凤初炎心里有些浮躁,起了念头想施展分身下去看看那少年,随即又因此感到可笑和自厌,他并非毛头小孩了,居然为了另一个孩子沉不住气么?还是先关注眼前徒弟的大事吧。
宸煌在大殿上安静站了会儿,新娘子也出现在大殿上,仙女们护在其两侧,直到新娘子站到宸煌身边。
兰虹月罩着头纱,所有人事物皆矇矓,即使是脚边方寸之地,也因这里的地面不停生出云气,所见皆是白茫茫一片。常泽跟他说头纱能防止被其他神识窥探,虽然这种场合连神仙都做不出这么失礼的事来,但他仍担心被识破真身。
幸好和光同尘丹是极好的丹药,加上他吞了上乘化形丹,又有这头纱遮掩,应该能蒙混过去。他没仔细听主持仪式的神仙说话,直到其他诸神都起身祝贺帝君,他才被那些声音唤回神,而后他见到一隻宽大的手伸过来,修长的手指碰到他手背,慢慢握住他的手。
新娘子被帝君牵着走了,大殿上的诸神则可以去宴会上继续应酬。凤初炎选择留下,他认为宸煌不会真的想和那精怪相处那么久,也许过一会儿就会出来见他。等候徒弟出现的时候,他正好能施展分身去下面找兰虹月。
***
一到新房,到处都佈置成红色、金色,也是人间充满喜庆的顏色,宸煌他们坐在铺好的床边,聆听外面园中演奏仙乐。
兰虹月默默翻了白眼,忍着没打呵欠,他没想到进房还不让他们歇息,还好那场演奏并不长久,几个仙童念完贺词就都离开了。等仙侍将门窗关上后,宸煌立即起身坐到窗边,似乎不情愿和新娘子同坐在床沿。
兰虹月实在是渴了,走到桌边拿起金杯倒酒喝,还嫌酒还不够解渴,于是又拿起盘子上的果子吃,报仇之前他还得先吃喝够了才好,反正窗边那神仙也没阻止他,而他也暗中戒备着。
宸煌的确是不想和陌生的傢伙同处一室,他坐在窗边思考该怎么打发那精怪,毕竟是师父的学生,也是师父弄来的新娘子,不好随意处置。原先觉得床上那傢伙碍眼又麻烦,可是他看那女子毫无顾忌,竟走去桌边自顾自的吃喝,而且吃相也是拋开矜持的,难道是仗着自己生得漂亮就为所欲为?
「嘖。」宸煌咋舌,暗道师父眼光也不怎么好,他的福星怎是这种傢伙,分神之际听那兰草精讶异叫了声,并对他发出疑惑:「怎么是你?」
宸煌在佶良城见过兰熙雯这ㄚ头,可兰熙雯未曾见过他,这令他心中生疑,很快就联想到了那少年,透过意念询问:「你是兰虹月?」
兰虹月吓懵,右手缓缓摸上左手银戒反问:「为什么这么说?我与大哥虽是双生,但却长得并不一样。」
宸煌听那嗓音虽然低柔悦耳,但的确不似少女,再凝神一观,起身走近对方道:「只是吞了些丹药就以为能瞒过我么?天真。」
随着宸煌走近,兰虹月也慢慢抬起头,因为对方太高大了,连气势都压过他。兰虹月也不再隐瞒,开口质问:「你是为了那福星之说就要娶我妹妹是么?」
宸煌这次开口了,他不答反问:「你好大的胆子,敢顶替兰熙雯代嫁过来,意欲为何?」
兰虹月的手止不住的颤动,手心也开始冒汗,他不能再错过与之独处的好时机,若非宸煌,竹秋就不会死,他从银戒取出细软长剑刺向宸煌,岂料宸煌只瞄了一眼,他手中兵器马上化作齎粉,下一个瞬间他被对方一手掐住脖子往上提。
「我救过你吧?你想弒神?」宸煌的语气听不出怒火,只是有些疑惑,语调甚至有些慵懒。
「你、呃咳,你们都是……恶神……」兰虹月不仅是被掐住颈子,对方这一手连同他的法力都压制了,真气运行不畅,他开始看不清东西,双拳捶打对方,但越来越使不上力。
「弒神,呵呵。」宸煌驀地笑了,松开手随少年摔到地上,地面云气散开,他俯视那少年问:「你真心要杀我是么?」
兰虹月摸着脖子咳嗽,难以压抑恐惧而往后退,宸煌神色愉悦踱近,一副在等他回应的样子。兰虹月不晓得对方怎么忽然就放了他,而且还笑了,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藏着带上来的宝剑被对方一个眼神毁掉,他就心有馀悸,但想到竹秋的死又满腔怨愤。
「我问你话。」宸煌催促道:「我快没耐心了,回话。」
兰虹月心想横竖都是死,他气也要气坏对方,张口吼道:「你问的不是废话?不然我拿剑刺你是刺好玩的?你是瞎了还是脑子坏了!喔,看你脸蒙成这样,该不会是又瞎又蠢,所以你那个师父才要替你张罗亲事,不然谁都不想嫁你这样的恶神!」
被骂恶神,宸煌竟也不恼,他只是觉得少年火气很大,和之前对他的态度截然不同,或许有什么误会,于是又张手把少年提过来。少年凌空飘到他面前,手脚都打不中他,模样滑稽,但在看到少年的经歷后就没了取笑的心思,因为那段记忆中充满了他师父的谎言。
「我师父他似乎骗了你。」宸煌如实告诉他。
兰虹月手脚停顿在半空疑问:「骗我什么?」
宸煌隔着面纱指了指左眼跟他说:「我的左眼能看到过去之事,你过往经歷我都能探寻。方才见了师父跟你说的那些,多是谎言。我无意强娶谁,也没有佈下造神阵。不过你方才所言也不算全错,这亲事正是他给我张罗的,造神阵也是他……」
兰虹月思绪混乱,瞪着宸煌质问:「他骗我又没好处,你是为了脱罪才这么讲的吧!」
「脱罪?」宸煌挑眉,饶富兴致回说:「我随便眨个眼都能弄死你,还怕你给我定罪?呵,你这小草挺有意思,不但想弒神,还敢说这种话,嫌命长?信不信由你吧,于我也无关紧要。」
兰虹月嚥了下口水,他听宸煌的语气不像在威胁,只像单纯在讲什么趣事,何况也没有立刻弄死他,他还有一些机会挣扎。兰虹月强作镇定,语气缓和了些问:「他为何骗我?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还有就算他是骗了我做那些事,但他也都是为了你,因为你是他的徒弟,所以你也有责任!不然神使也不会到明澜谷,还杀了竹秋,我……我恨你们!」
宸煌揭掉兰虹月的头纱,将少年乱了的瀏海撩到一旁,轻声低语:「很痛苦吧?像是在地狱?看你这么惨,我的心情也好了一些,暂时就留你在海楼吧。」
兰虹月以为自己听错,这傢伙竟然拿他的苦痛作乐,他咬牙瞪视,却只换来对方更明显的笑容,他吼骂道:「你丧心病狂!你才是魔神、垃圾,我恨你们,去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