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的声音拉回凤初炎的思绪:「小女子或许是贪心吧。可贪心又有什么错?我并没有强取豪夺,反倒是他们强迫我,我虽然活得恣意洒脱,也并非来者不拒,可他们藉着自己修为高于我,便三番两次设计我,就因为我生来是这模样?这是天生的,小女子绝不会为谁改变,我没错!」
那些和花妖有緋闻的男男女女并不在场,而是被隔开来询问,凤初炎已经先见过那些人,最后才见到这花妖。凤初炎想着她的话,驀地浅笑:「也对,贪心未必是错,你也确实受人所迫,不过你敢说自己没有做任何诱惑谁的事?」
花妖皱眉,拿开扇子时又听到其他人惊呼,她昂首道:「我这样哪还需要诱惑谁?除非像仙尊这样不对我动心的才需要吧。」
凤初炎一旁的羽族青年红着脸斥骂花妖:「放肆!怎可对我们仙尊这样讲话!」
凤初炎嘴角微勾,透过花妖想着心里的小兰草,用几不可闻的气音低喃:「没大没小这点倒是挺像,要是也像你一样看中我就好了。」
虽然有点像,但又截然不同,凤初炎心想,兰虹月绝不会四处留情,只会自顾自的逍遥,甚至从来没有诱惑过谁,就让他心甘情愿上鉤。他越想越难受,但事情还没完,他沉着脸的把花妖交给一位修为匪浅的圣人,请她照顾花妖直到生下孩子,同时也是监视,再让那些修真名门大家严加看管后辈,并列了一些罚则吩咐部眾去执行,毕竟花妖受迫也是事实,他再怎样也得做表面工夫。
回神界后,恰逢几位天镜海楼的使者送梧园过来,梧园被收在一颗火红色的宝珠里,他无心多看,随意收好宝珠就让要送客,不经意瞥见其中一位使者的将来,那使者在不久之后将穿着华美的衣裙在宫殿里跳舞,那是一场群舞,仙子们围绕着他所熟悉的少年身影。
凤初炎金瞳骤缩,起身喊住他们:「慢着。」
三位使者转身,低头执礼问:「凤仙尊有何吩咐?」
「你。」凤初炎指着中央的仙子说:「你这两天要在天镜海楼跳舞?谁安排的?」
那名仙子答道:「稟仙尊,是兰仙君排练了一支舞要给帝君欣赏,小仙有幸被选中伴舞,一会儿小仙还得回去练习。」
「他……」凤初炎心神剧震,兰虹月竟然没死?甚至还和宸煌越来越要好了?他走下阶捉住那仙子的手臂怒瞪,有神通之力的金眸透过这仙子的未来窥见了兰虹月坐在宸煌的怀里,并隔着面纱亲吻,之后便什么也没见到,因为其他仙侍都低下了头退走。
「凤仙尊?」被抓住的仙子吓得发抖:「您这是怎么了?」
「失态了。」凤初炎松开对方,恢復平常温和的样子道歉,让侍者送他们离开,自己则恍惚踱回宝座踉蹌坐下。他落了一滴泪,得知兰虹月还活得好好的,他悔愧的心情不再,有种失而復得的欣喜,可是想起方才见到兰虹月亲着宸煌那一幕,胸中妒火炽盛。
他知道天镜海楼已经不是他能随意出入的境域,他就算到了那里也没有办法分开他们俩,即使是他倾尽心力教养的徒弟,如今也不免埋怨,他为宸煌做了那么多,如今连他想要的兰虹月都要抢走么?
凤初炎觉得自己好像才是不需要存在的那个,明明他为他们付出许多,换来的只有辜负和伤心,他眼眶微红,埋怨和妒嫉燃烧了他所有的温柔和理智。
「我不会再退让了,你们两个,都一样……都欠我。」
***
以兰虹月的身份,天镜海楼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他很快找好了表演的场地,那是一座砖石所砌的小城楼,浅灰白的城墙里有雕花窗,高处悬掛巨大的蕨类,前庭广场的顶棚也爬满了植物,不过并未开花,只有绿叶,到处都铺了地砖。广场两侧有水池,还有四座圆形大柱子上有许多凹槽,里面点满无数的小盏灯火,主要的厅堂架高,能看到四面八方的情形。
兰虹月听常泽说这里是宸煌观察下界某国时,无聊做出来的,屋舍楼宇和他先前住过的很不一样,他让常泽在架高的堂上设置桌席酒菜,傍晚时分点亮所有灯火,除此之外没有做多馀佈置,只是让其他舞者、乐师们们换好了衣服就按顺序就位。
宸煌在刚入夜以后就被邀过来,他坐下来自斟自饮,也不催促兰虹月他们。那些小小的灯火照亮前庭,厅堂里也有灯火照明,不过夜里的景物看起来仍是有些矇矓,但等待即将到来的人让他心中有点兴奋,他很少有这种心情,盼望着某人。
一杯酒配着小菜快要喝完时,他看大门两侧有仙子从城楼上提着萤星矿的灯出现,是在为后方主角照路。兰虹月披了头纱从右侧石阶缓缓走下来,头纱轻薄如雾,透着淡柔银辉,上面有金丝银线刺绣,将少年的小脸若有似无罩住了大半。
宸煌不由自主搁下酒杯凝眸望去,见到兰虹月穿一身玉白衣裳,衣襟、袖缘和衣摆边缘都有精緻繁复的银色刺绣,耳饰上有像是泡影般的圆润珠玉和流苏,细颈被镶了宝石的银亮颈饰环住,那合身的舞衣是嫁衣改製的,收束上身显出少年细窄的腰,更露出一双修长手臂。兰虹月还戴了臂环,往下乍见一双裸足,那是以神界丝线织就的袜套,能透出肤色来,踝上也套了银饰,随步伐发出啷啷轻响。
这些首饰都是现成的,由常泽带兰虹月去宸煌库房翻出来的,兰虹月看对方愣住了的模样暗自好笑:「你喜欢珠光宝气,今天穿这一身晃瞎你的眼。」
不过兰虹月的穿戴还是相对收歛,而且衣着款式还算素雅,至于不穿鞋只套了袜子,只是方便他在前庭的广场上跳舞。
广场上铺了深色石砖,随着兰虹月出现,宸煌只专注于他,忘了其他事物。忽然间鼓声一响,其他乐声在夜色中流洩,沿周围白墙、喷泉执灯火佇立的仙子们齐声高歌,并且随乐声摆动,她们开始绕成一个很大的半圆,兰虹月优雅踱至广场中央被她们围绕,他含着笑意朝厅堂那里垂眸合掌,稍微掩住了脸,只剩一双有光亮跃动的双眼,好像也在注视座上的男子。
兰虹月大方优雅的展开双臂,侧首仰视高处,手势灵动美妙的翻转,一手拈着头纱旋身起舞,一手搭在腰际曼妙摆动。歌声和乐音悠扬传开来,他随之律动,挥臂带动身体和双足,灵活俐落的踏着舞步旋转,繁复华美的刺绣衣摆也随之展开、飞扬,由高处俯瞰舞者就像欣赏一朵朵盛开的花。
其他舞者开始围成几道圆,交错的绕着兰虹月起舞、歌唱,那是神界的歌谣,而这是取悦神明的舞蹈,兰虹月将从小学过的神舞稍作修改,这舞没有特别困难的地方,仙子们很快都能学会配合,难得的是气势,时而婉转温和,时而迅猛颯然。
兰虹月在取悦他的神明,宸煌无法挪开眼,那道夜雾中炽亮的身影化作宸煌的脉动,举手投足都怦然落在心尖。这是超越性别的美丽,庄严崇敬的姿态和眼波流转的嫵媚竟毫不矛盾的相融于一者,兰虹月感受到自己吸引了宸煌的所有关注,因而更加欣喜快乐,将心意都藉此舞奉献出去。
少年投入其中,他激昂却也害羞,飘逸如银雾的轻纱像是察觉其心思,短暂掩住了面容,他还在旋身起舞,像风中绽放的花,鲜活喜悦,看似脆弱,实则强韧。不知不觉间他缓下舞步,跟着唱起了神界的歌谣,微微侧首睞向座上男子,宛如倾吐情意,然后混入仙子们分开绕成的小圆圈里跳舞。
他们穿的舞衣很相像,都是雪白的衣料,都戴了头纱,但宸煌还是一眼能认出他的小兰草。兰虹月罩着头纱轻快跳着、旋转着,倏然面向宸煌那里定住舞步,双手斜撩起头纱露出了半张侧脸。
宸煌被那少年眼尾一睞,默不作声的拢紧双手,像是渴望捉住什么,他喉头滚动,紫眸更深邃了,只是藏在黑纱下面谁也没瞧见。他见到了此生最美的梦,明明自己就是神,却感觉愿望成真。他不知不觉起身注视兰虹月,兰虹月笑得一脸灿烂跑来拉他下去广场。
宸煌没有跟着起舞,他只是站在广场中央,任由兰虹月围绕着他翩然舞动。这首乐舞不知何时结束了,他还意犹未尽,可是兰虹月看起来有点喘,一双灿烂如星的眸子朝他看来。
「你喜欢么?」兰虹月牵起宸煌的手,抿了抿唇害羞询问。
「嗯。」宸煌出神的注视他,不顾其他仙子还在场,用力抱住少年低哑道:「很喜欢。」喜欢到心口疼痛,不知所措。
「嘻,你喜欢就好。」兰虹月笑得有点孩子气,他被宸煌带去桌边坐下休息,其他仙侍和乐师们都退出去了,整座小楼就剩他们俩。
宸煌替他倒了杯酒水递过去:「喝吧。」
兰虹月情绪还有些激昂,爽快的喝乾那杯酒,也没刻意撩起宸煌的黑纱,而是隔着它直接吻向宸煌。他觉得宸煌很高兴,自己似乎更高兴。他说:「本来我有点紧张,怕你取笑我。」
「笑你?」
「我很少跳舞,虽然也学过,但是怕跳不好,就把学过的舞改得更简单一点,后来也有点胡来,你看得出我后面都在乱跳么?哈哈哈。」
「开心就好了。我看你玩得挺开心。」
兰虹月笑应:「嗯,好玩啊,而且你喜欢看,所以我开心。」
宸煌拉起黑纱,把兰虹月和自己罩在一起,搂着少年说:「我捨不得你。」
兰虹月羞赧笑语:「你讲过啦。」
「捨不得,所以想要你的生生世世……」
兰虹月轻笑,抬头亲了宸煌下巴说:「如果有的话,可以啊。但是你不腻么?」
「不会。你会厌烦我么?」
「不知道,你晓得的,我没活得那么久,不晓得要多久才会对一件事生腻。」
「那你跟我试试?若我有来生,能再遇上你,我都真心对你好。」
「好啊,要是你能一直都这样对我,我也愿意像这样喜欢你。」兰虹月答应了,答应和神明做的约定,儘管他们谁也不知道未来的事,或是到底还有没有未来。
想到这里,兰虹月忽然很不安,他靠在宸煌怀里说:「我先前一直在想一件事。」
「嗯?」
「不过现在讲出来煞风景,算了。」
「我不要紧,你想说都能说。」
兰虹月又亲了下宸煌的侧脸,定了定心神才讲:「你师父现在还能看得到将来的事么?他先前去明澜谷养伤,真的把伤养好了?虽然他说把这力量封印了大半,不能运用自如,可是我怎么觉得不是这样,他会不会先前受伤后就失了神通之眼,一直没好起来?」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然他老早就看到我们俩在一起,会气得七窍生烟。」
「哈哈哈哈,原来你会说笑啊。」兰虹月笑了起来,轻拍宸煌胸口说:「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是正经的跟你讲。不过依他的性子,要是知道你没事,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在这里,我能护着你,但你心中记掛明澜谷那里,我之后就去把明澜谷藏起来吧。」
兰虹月讶问:「这种事能办到么?」他问完又赧顏笑说:「劫云你都能吞了,好像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你啊。」
「也是有的。」
「有么?对你而言还有什么难事?」
宸煌低头亲着兰虹月的额发、鼻樑,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声在黑纱之下低语:「和你今生今世,长长久久……我无法保证。我的强大,是有代价的,有朝一日我会失去自我,但又不会彻底消失自我,在无尽的疯狂里活着。那样的我太危险,那时我会把你藏在连我也找不到的地方。」
兰虹月听得眼眶微红,他早已承诺要给宸煌解脱,可是现在的他依然不晓得自己能做什么,这让他感到痛苦。原来喜欢上神明,也会这样难受。
宸煌拥紧他说:「别想了。我今夜很开心,我们暂时拋开一切吧,只有你和我。」
兰虹月抱住他小声问:「意思是要温存么?」
「是缠绵。」抵死缠绵。
数日后,宸煌打算亲自带兰虹月去明澜谷一趟,然而当他们下界后看到的只是一片荒芜,整个明澜谷都烧没了,溪谷河川瀑布也全都烧乾,半点生机都没有。玉果寺自然也不在,连残骸都没剩下来。
那绝对不是凡火造成的浩劫,而且还波及了邻近的洲界,生灵涂炭。
兰虹月站在云雾上揪着宸煌的袖子,愣愣望着那无尽荒地问:「你不是说带我到明澜谷么?这里是……」
宸煌也感到错愕,他赶紧把兰虹月抱到怀里,不让少年再看下去。
只不过兰虹月早就看清了一切,也猜到是谁所为,宸煌紧紧箍住他,他在宸煌怀抱里愤怒嘶叫:「凤初炎,你不得好死!我要你不得好死!凤初炎──啊啊──」
凄惨悲愤的哭喊在大风中回荡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