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美,我才没那个闲工夫给自己添堵。”她轻哼,“是老太太忘不了旧情人,死乞白赖地缠着我想去见一面。”
说到这里,闻芊仰头望着夜空深深吸了口气,“没办法,她年纪大了,又患病在身,大夫说,如今还只是略有不适,再过一阵恐怕双目就将彻底失明。”
棠婆几乎是整个乐坊所有人的未来。
每次看她,闻芊就会不自觉想到自己的以后。
看得久了,便不那么害怕了。
人生在世,轰轰烈烈也好,庸庸碌碌也罢,当半条腿入土时,似乎也就这样了。
闻芊收回目光,轻嘲道:“一个老太婆年轻时的风流韵事……是不是挺无聊的?”
杨晋走到她身边,亦抬手搭在栏杆上,半晌才说:“为何告诉我这些?”
闻芊朝他扬起眉:“当然是投案自首呀。”
见他目光里闪过一瞬讶然,她笑着道:“怎么,没见过认错态度这么端正的嫌犯?那你要不要替我说句好话呀?我可以以身相许的哟。”
“我……”
迟疑良久,大概也没真想听他的回答,闻芊挨着木柱坐下,忽然轻声说:“章和四十年的旧案被你翻出来,查到乐坊是迟早的事。棠婆其实是打算找你们自首的,以她的性子,又是行将就木的年纪,为了不拖累旁人只能这么做。
“不过……”
她顿了一下,“把这些事告诉你,包括今天请你过来,都是我的主意。”
意料之外的理由。
杨晋不能不诧异,转过眼颦眉看她,仍旧问道:“为甚么?”
“赌一把。”闻芊语气轻松,“觉得你是个好人,至少是非分明。”她歪头,神情真诚,“杨大人,你应该不会把这件事情捅出去吧?”
杨晋轻抚着栏杆,慢吞吞道,“我若是,说出去了呢?”
话音刚落,便觉得脖颈一紧,呼吸立时艰难起来。闻芊从后拿汗巾勒住他咽喉,阴测测地对着他耳根吹了口气,笑道:“那就在这儿把你灭了。反正每年狎妓中马上风而死的官员也不少……怎么样,杨大人要不要牡丹花下死,做个鬼风流风流?”
杨晋听着又好气又好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臂,“行了……说笑的,先把我放开。”
闻芊哼了一声,将汗巾一收坐回原处。
她手劲不小,勒这么一下并不好受。杨晋握拳在嘴边轻咳了声。
“几十年前的旧案,当年承办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我把它牵出来等于是自找麻烦,没那个必要。”
闻芊将信将疑地搅着帕子,没有接话。
“你之前遮遮掩掩的,就是此事?”
她嗯道:“算是吧。”
杨晋颔首,垂眸伸手抚了抚下唇,沉默了片刻,开口说:“我倒是很久没见慕容先生了,他与家父曾有交情,论礼数,去拜访一下也是应该的。”
闻芊双目斗然一亮。
他看在眼中,有些无奈地笑笑:“不过,你确定老人家相见不会发生甚么意外的事?”
她一叠声答应,“不会,不会,我向你保证。”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杨晋浅笑摇头,“那进了山庄后,一切得听我的。”
“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都听你的。”闻芊顺嘴就接话,上前拉住他胳膊,笑得无比甜美,“就知道杨大人心地最善良了,走啊,我请你吃酒。”
“诶……”
杨晋被她拖着往乐楼走,心下忍不住轻叹。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就只有女人了吧……
中秋将近,乐坊的门面彩楼皆装饰一新,连盘中摆着的果子也都换成了石榴、梨枣、葡萄等时令的瓜果。
因为距上山的日子已不剩多少时间,后花园里的舞姬乐师练功比以往更加勤奋了。
自打双方摊牌后,杨晋在乐坊里的待遇忽然好了不少,连端茶送水的看着他也是笑盈盈的。可见慕容海棠在这歌楼里的地位着实不虚。
“咱们这里一共分乐班和戏班两类。”难得他来,闻芊头一次带他正正经经的逛起乐坊,“乐班主要是唱曲、跳舞。”她指了指不远处吊嗓子的几个小姑娘,那几人忙停下朝他含笑施礼。
“戏班要复杂些,唱曲、唱戏、也练家子,不过自然比不上你们真刀实剑的功夫。这个班子就有男有女了,不过来乐楼的大部分是听小曲儿,毕竟要和戏楼抢生意不厚道,我们也只每月的初一、十五才搭台唱戏,所以戏班的人不多。”
到底男女授受不亲,虽说年纪都还小,可也不能坏了规矩,因此两边院子中间隔了池塘和矮墙。
乐坊内的少年只有十来个,但精气神好,兴许是怀着“整个听雨楼的女孩子都归我们保护”的心态,很有几分男子气概,望见闻芊和杨晋走来,远远地就笑着叫师姐。
闻芊冲他们打了个招呼,引着杨晋继续前行。
“你在这儿当家?”
她故意拖长尾音沉吟,最后才道:“算是吧。”
眼底里的得意之色尽显,杨晋忍不住笑了笑。
正说着,月洞门内迎面走来一个人,背着药箱,一身石青的直裰愈发显得他清瘦如竹,俊逸出尘。
楼砚看到他们俩时,分明愣了愣,随即才回过神朝杨晋行礼。
“杨大人。”
他轻轻地点了下头,并未言语。二人擦肩而过,视线却不经意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