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得简短:“去寄封信。”
知道是要寄往济南,施百川瞬间会意,也没再多问。
毕竟济南城里有个对杨晋而言十分重要的人物,此人非常追求规整与细节,因此哪怕是绕道多耽搁几日,也要事无巨细地向他回禀。
众人收拾好行李,各有目的地自行散开。
今年正是科举之年,几个月前秋闱结束,眼下到处都是返乡的秀才,连这小小的乡镇也不例外,遍地弥漫着一股酸腐气。
闻芊在杂货摊前闲逛时就遇上一个,端着把折扇满口酸诗,她捡一样东西他就念叨一句,一路形影不离,弄得人烦不胜烦。
“绮罗娇容,佳人如玉……我瞧着这玉镯挺配姑娘的,姑娘若是喜欢,不如我替姑娘买了?”
平日里楼砚叽叽歪歪已经很让人火冒三丈了,眼下听了这位天赋异禀的唠叨方式,两相一对比,闻芊才发现自家人的可爱之处。
正想找个由头把这话唠打发掉,余光突然看到杨晋走来,她心头一琢磨,觉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干脆换了笑颜柔声道:“公子这样大方,叫小女子如何受得?”
嘴皮子磨了快一炷香,连口都说干了总算得佳人青睐,折扇公子有点受宠若惊,连声道:“受得,受得,以姑娘这样的人品容貌,当然受得。”他一双眼睛尽在闻芊脸上打转,一面往怀里掏银子。
瞧准那人走近,闻芊秀眉一挑,忽然扶着额头,重心不稳似的靠在一边,折扇公子愣了愣,立时伸手抱住她。
“姑娘,没事吧?”
“没事……就有些头晕。”她不着痕迹的朝旁瞥了瞥,“可能是白日里赶路太累,休息会儿便好了。”
“那怎么行。”美人在怀,折扇公子不免神魂飘荡,“姑娘身子这般单薄,倘若受了寒可怎么是好,还是随我看大夫要紧。”
“这……哪敢这般劳烦公子。”
“不麻烦,不麻烦。”折扇公子扶起她,“自然是姑娘你要紧了。”
言语间,身侧的杨晋正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从始至终没转过眼。
几乎是在人拐进小巷的一瞬,闻芊蓦地挣开那公子的手站起身,回眸冲着人离开的方向冷冷哼了哼,像是扳回了一城,不由通体舒畅。
“姑娘……”眼见闻芊要走,折扇公子伸手去拉她,“你不看大夫啦?”
指尖还未碰到,她猛然拔了簪子,动作极快抵在他咽喉处,似笑非笑地开口:“再跟着我,我就让你去看大夫。”
好好的一个美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折扇公子虽好色,但也知道惜命,尖刃当前立马规矩了,两手抬起来忙讨好的笑道:“不敢,不敢。”
闻芊自鼻中发出一声不屑,把人往前狠狠一扔,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客栈时,天已经黑尽,店伙在麻利的上菜,菱歌摆好碗筷,乖巧的叫了声师姐。
她低低应了,头也没抬,让伙计把热水送来,抬脚上楼准备沐浴换衣裳。
因为察觉他两人不和,饭桌又很微妙的拉开了一段距离,各自分开落座。但尽管是这样,菱歌还是很懂事地给两边都盛上热饭。
小客店的招牌菜是豆花,一帮大老粗对调料一窍不通,她跟着一小碟一小碟的准备好。等到施百川身边时,听他道了句谢,随即补充:“先别给我哥盛,他可能要晚些时候回来。”
她把调料的小勺放下,这才发现缺了个人:“杨大人不在?他去哪儿了?”
想起走前同自己说的寄信一事,施百川自是一脸正经:“当然去办正事儿了。”
此刻,“办正事儿”的杨晋正在镇上一处不起眼的酒肆里饮酒。
南边的酒喝起来少了些味道,暖身还尚可,却不足以大醉,论碗喝都差了劲头,甚至像是在打发时间。
身边的几个食客许是当地人,对这酒倒是毫无异议,热火朝天地谈天论地,喝得有滋有味。
在他拍开第二坛酒的封泥时,隔了好几桌外,听到一个声音。
“功名没考上,今儿倒是走了桃花运,碰见个绝色的美人”他啧啧摇头,似在回味,“……那可真是世间少有啊。”
周遭有人质疑:“就这破地方还有绝色美人?”
“住在客栈,八成是过路的。”伴随着扇子“唰啦”展开的动静,那人滔滔不绝,“我便是这回去杭州府考试,逛遍了花街柳巷,也没见过如此模样的女子。
“大地方碰不着,想不到回到这山旮旯倒还见着了,可惜了是朵带刺儿的花。”
底下便有人追问:“这么说,是没吃成了?”
“吃是没吃成。”他笑着伸出手,“总归还是占了点便宜。我瞧她估计是哪个乐班的伶人,腰那叫一个细,还有身段和香味儿……仔细一想,我虽然挨了一下,好像也没怎么亏。”
一群人闻言,艳羡地冲他揶揄了几句,继而便暧昧不清地笑了几声。
在他们笑完的同时,杨晋正好也将坛子里的酒喝完,他抬袖擦了擦唇边的酒水,“啪”的一下把酒钱拍在桌上,提刀起身。
冬季夜晚渐长,小镇上的生活不及大城市里绚丽多彩,亥时不到,街头巷尾便已清冷下来。
茶馆与布庄交界处僻静的巷道内,有人往里跌了个踉跄,险些没撞上墙,背后的杀意让他顾不得喊疼,捂着鼻尖转过身。
街市通明的灯光把来者影拉得极长,折扇公子如临大敌般地步步后退,直到背脊抵上石壁才回过神来,两手一拱,微微发着抖:“好汉,好汉饶命……”
一句话说完,因见对方手里握着兵刃,于是又懂眼色地改口:“您要多少银钱,小生这里尚有一百两,倘若不够我再回去取。”
话音正落,他后腰蓦地吃痛,竟被对方生生踹了下去,还没来得及爬起,一柄刀鞘便狠狠落在了手背上。
那人抬脚踩在他面前,握着刀柄缓缓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