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1 / 2)

原本这就是个极小的插曲,故而谁也没留意到门外静静站着的随侍太监。

这么毫无波澜地过了三五日,无论是皇帝还是大臣都未曾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午后,承明皇帝正在书房练字之时,传话的宦官前来说吏部尚书求见。这位尚书姓冯,年纪四十好几了,甫一面圣显得有几分紧张,不疼不痒的扯了些有的没的。

承明皇帝听了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直到他话锋一转,突然小心翼翼的提起了公主的婚事,后者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彭定洲嘴里的那个二品大员。

对方战战兢兢,又说黄恩浩荡受宠若惊,又说犬子庸碌配不上帝王掌上明珠。

他一席话滔滔不绝,没发现承明皇帝愈渐阴沉的脸颦眉开口。

“是谁告诉你,我打算嫁公主的?”

冯尚书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是彭大人么?”

他一语正中红心。

承明皇帝没再开口,抬手让他下去。

事情不了了之。

彭定洲就这样在不知情中被他一直以来瞧不起的宦官阴了一把。

曹开阳的行动还在楼砚的安排下紧锣密鼓的进行,买通冯正平只是第一步,他还有东厂无数的眼线可以监视百官的一举一动。

而彭定洲尚不了解那日之后自己已处境堪忧,仍在每日集结文官准备再弹劾一次阉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一个时机他便以为能搬到这一对乌烟瘴气。

可惜他还没找到这个时机,曹开阳却找到了。

五月中旬,有御史参了彭定洲一本,罪名十分明确,却又模棱两可——贪污受贿。

原本大齐文官的俸禄有限,在官场混的或多或少皆有几份不太能上得了台面的收入,莫说是他,就连杨家也不例外,除非是数额实在大得惊人,皇帝一般不会追究。

然而这次不同,由于曹开阳事先铺好了垫子,再从中做点梗,奏折一奉上,承明帝当场火冒三丈。

彼时杨晋正在大殿外,身后汹涌的波涛几欲穿墙而过,他耳力甚好,不难听见当今把奏章摔在地上滑出一段距离的声响。

与他家相交多年的彭老先生噗通跪下,苍老的嗓音颤抖地说着“臣冤枉”。

继而便是杨阁老求情的一句“圣上请三思”,不过多时,满朝此起彼伏的全是劝声,虽不整齐却也万口一词。

太和殿上没有惊堂木,但承明皇帝那一声“放肆”足以将百官文武压得噤若寒蝉。

“彭定洲欺君罔上,沽名钓誉,着锦衣卫廷杖六十,革职查办!”

他好似顿了一下,又接着道:

“御史司马君、程颢、万兴安,结党营私,以同罪论处,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底下似有人还想上书,紧接着他一句冷冰冰的话掷了下来,“再有求情者,打!”

彭云是彭定洲的儿子,二话没说,跪在老父亲面前自愿领了六十棍。

杨晋在他开口时本能地想回头,被身侧的同僚一把拉住,皱着眉冲他使眼色。

朝堂上万籁俱寂,当今的话很有分量,一时再无人往刀口上撞。

杨渐没有任何的举动,显然是想明哲保身,他自知不能强出头,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咬着牙忍下去。

初夏的太阳已不容小觑,巳时正刻,日头当空照下,把满地微弱的暑气引得蠢蠢欲动。

午门前,一干罪臣被压着上了刑场,由于都是文官,走起路难免蹒跚打颤。

廷杖的木棍与衙门中的刑棍不同,足有碗口大小,小惩是二十杖,大诫是六十杖。倘若结结实实挨下来,一般是必死无疑的。

为了保彭定洲和彭云,杨晋只能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

他在锦衣卫待了这些年,廷杖打了少说有二三十次,但这是唯一一次,让他如此无从下手的。

彭定洲被两个侍卫压着趴在长凳上,冠帽一摘,满头白发凌乱的铺在肩头,身形瘦骨嶙峋,他从太和殿一路喊到了午门,哪怕到此时,嘴里也是“冤枉”二字。

“奸臣当道,小人得志,皇上要以儆效尤,定洲不服啊!”

他太不甘心了,委实不明白,自己一心想为民除害,为何最后会落到这个下场。

他跟随当今那么久,难道还远不如一个身有残疾的太监在他心头的地位吗?

杨晋勉力移开视线,棍风在耳畔呼呼作响,四下里萦绕着散不去的哀嚎,但彭老先生从始至终嚷得都不是疼,他在炫目的阳光下逼问当朝天子,每一句都掷地有声。

到后面气息分明已无力再开口,他却不依不饶地张着嘴,苟延残喘的喊冤。

杨晋下手已经够轻了,六十棍下来彭定洲仍是被人抬着回去的。

他年纪太大,尽管不曾皮开肉绽,也元气大伤。

杨晋看着他苍白得裂了口的唇半死不活地张着,双目圆瞪的大口喘气,神情里不禁凝上了一抹难以言喻的灰色。

彭定洲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如今落到这个下场,他心里不能不颤动。

背后有人发出一阵轻叹,杨阁老负手走过来,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最后什么也没说,摇了摇头,示意他回去。

当天夜里,闻芊能感觉到杨晋的情绪很不好。

他回来得很晚,进门之后也是一言不发,低低说了句“睡了”,便躺到了最里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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