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2 / 2)

在济南府度过了一个冬, 前往京城的行程久远得好像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曾经向往着外面花花世界的几个小姑娘也被养懒了性子, 坐在车内呵欠连天。

北方的春天到四月了也依旧料峭清寒, 早晚的穿着简直能跨越四季的变化。

闻芊这个时候便开始为游月和菱歌的将来做打算了,眼下嫁鸡随鸡, 她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再回扬州, 如果她们俩想要留在云韶府,就必须得有门像样的手艺。

菱歌善舞,游月善唱, 但两人都是豆蔻年纪,经验少得委实可怜。

于是沿途得空, 闻芊便重新捡起那几把蒙尘的乐器, 每日督促她们勤加练习。

长期从事某一行业的人,有些习惯是已经根深蒂固的,在指点了游月二人一段时间后, 闻芊总是莫名的心痒。

她的腿伤似乎好了七七八八,除了疤痕未消,平时走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好像蹦一下跳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或许再跳舞对她而言也不会很难。

就这么蠢蠢欲动了好几天,这一日,趁着马车停下休整,闻芊翻出了许久没用的银铃手环, 拉着菱歌到树林的深处去。

正午的阳光和煦,她把长裙的一角撩开,起势的动作非常慢,随着铃声晃响,足尖在草地上轻轻画出一个圆。

甫一抬脚,闻芊便感觉到久未活动的筋骨有种陈旧晦涩的气息,仿佛每一个姿势都比预料中更加艰涩难行。

她挑的,是刚入戏班时学的第一支舞。

节奏够慢,够缓,也够简单。

可她似乎还要更慢,更缓,才能把所有的动作半分不错的跳出来。

第一次跳完,闻芊独自坐在林间一句话也没有说。

菱歌站在旁边,小心翼翼搅着衣角,不时拿余光瞥她,显得颇为无措。

她年纪还小,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要讲什么样的话才不会适得其反地伤到她,于是只能选择一言不发地沉默。

腿脚使不上劲,四肢的平衡和协调都做不到。

大夫说的对。

自己可能是真的没法跳舞了。

闻芊这样想。

她从十岁上下离家,带着两个半大的男孩在世间漂泊游荡,很早就成了这个三人团队的主心骨,所以一直强撑着自己不敢轻易倒下。哪怕后来进了乐坊,在三娘走了之后,也是她独自挑起大梁,十年来肩上的担子一直很重,从未松懈过。

自打接触了音律,闻芊便习惯于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在舞蹈和乐器之上。

琴曲虽然悠扬动听,但她更喜欢跳舞时的感觉,能够平心,静气,返璞归真,一场下来,好似脾气都温和了不少。

可眼下,她发现身子再也无法同往日一般轻盈,突然就有些难过。

“这件事,暂时别告诉杨大人。”

闻芊叮嘱完了小菱歌,照例若无其事地回到马车边。

她没有谁可以倾诉,也没打算向谁倾诉,仿佛有点固执,又有点无所事事,日复一日地练这支舞。

如果用江湖上那一套来形容的话,闻芊现在很像是武功尽失的上代武林高手,招式尽管都还记得,然而却没有内力的支撑,一掌打出去绵软无力。

由于是为初学者所编排,这舞简单得像是街边随处可见的童谣,乏善可陈,哪怕丢到人群里当街表演也不会惹人侧目。但她眼下的身体承载不了太高难度的动作,索性就没有再换。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闻芊有种自己回到了十年前的恍惚感。

那些缺少变幻的舞步好似平静的汪洋大海,温和地容纳她一切的消沉。

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很多事情。

想起自己第一次学舞时的情景,想起第一次登台时的模样,想起满座的喝彩和喧哗,想起乐坊一夜未熄的灯火辉煌。

她本不是个喜欢回忆往昔的人,可这又是她站在原地,往回看得最多的一次。

闻芊在林中用银铃勾勒出舞的雏形时,过去蹒跚学步,一路走来的岁月好似也跟随她的脚步闪出浮光掠影。

一瞬间,那些单调的举手投足骤然变得鲜活起来,她就明白了白三娘会挑这一支来作为入门舞的原因。

她还能跳。

闻芊迎着阳光抬起头。

她想。

——我连腿都能走了,为什么不能跳呢?

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的磨,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总有一天……

闻芊在绚烂的春光里睁开眼,只觉周身的血液也跟着万物一同复苏,重新在她四肢百骸中涓涓流淌。

杨晋寻着铃声走来,看见她在林子里起舞,正颦眉要开口责备,闻芊却冷不防转过身,捧着他的脸无比欣喜地亲了一口,海棠红的胭脂在脸颊上贴了个清晰的唇印。

“阿晋,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她亲完不算,拿额头在他额上抵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也不等人反应,就兀自高兴地丢下他走了。

杨晋无端被表白,脑中尚是稀里糊涂,他拿手摸了摸被吻过的地方,疑惑又好笑地看着闻芊离开的方向,最后摇了摇头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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