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舒棠又做错了什么?
当初孙泽生身中蛛毒,需要阴年阴月出生女子的鲜血做药引,舒棠不愿让聂慈受伤,便以身代之,替她承受这份苦楚。
聂慈不感恩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污蔑舒棠,口口声声指责她与孙泽生有私情?
分明是孙泽生一厢情愿,贪图养女的花容月貌,而舒棠一再推拒,从没做出过对不起聂慈的事情!
聂慈心胸狭隘、鲁莽自私,她没有查清事实真相,便冲动的与孙泽生和离,事后还将所有过错推到舒棠身上。
她如此狠毒,半点也不顾念姐妹之间的情意,所作所为简直让聂母失望透顶。
于厉伫立在原地,整个人陷入到深深的自责当中,但他不敢多留,毕竟今日之事都是自己与舒棠的谋划,聂母此时伤心过度,想必不会发现什么端倪,聂父却是个精明强干的生意人,保不齐会觉出不妥。
于厉离开没多久,收到药童传信的聂父匆忙赶到医馆。
看到满身泥污、心神恍惚的妻子,聂父快步上前,紧紧握住女人冰冷的指尖。
“夫人,究竟出什么事了?”
聂母这才回过神来,她转过头,眼底爬满密密麻麻的血丝,保养得宜的面庞变得扭曲,这副模样把聂父骇了一跳。
只听妇人幽幽开口:“今日我与舒棠出府,是为了给聂慈求平安符,如今她倒是平安了,可我的舒棠双手腕骨尽断,连提笔写字都不能,舒棠之所以会受到这样的苦楚,都是聂慈害的!聂慈她就是个丧门星,我们第一个女儿说不定也是被她克死的!”
将妻子癫狂的神情收入眼底,聂父暗暗叹了口气,安抚道:“今日之事只是意外罢了,你不能把责任归咎到慈儿身上,她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
话没说完,就被聂母尖声打断,“她和我没有半点瓜葛!聂慈是妨害至亲的灾星、是伤人害命的妖物!你想想,她嫁进孙家还不到半年,孙泽生就被毒蛛所伤,孙家以烧瓷为业,以往孙泽生不知进山采过多少烧瓷的原料,都平安无事,偏偏在聂慈嫁过去后中了毒,这难道不算证据吗?”
聂母尖锐的嗓音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聂父觉得无比头疼,只能顺着她的想法应和。
“夫人言之有理,等咱们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她,给舒棠讨个公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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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夺得千峰翠色来(八)
这档口聂慈待在书房中,琢磨着该如何改进釉料配方,还没等她选出合适的色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嘈杂声。
秀气的眉紧拧,聂慈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便瞧见形容狼狈的聂母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满脸无奈之色的聂父,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看到聂慈平静无波的面容,聂母痛苦的闭上双眼,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舒棠气若游丝的狼狈模样。
“从今天起,你不准再折辱舒棠,记住了吗?”
聂慈发现母亲的状态明显不太对,她缓步上前,温声发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聂母面皮抖了一下,咬牙切齿地道:“舒棠为了给你求一道护身符,遭遇意外,双臂被车轮碾碎,日后再也提不得重物,现在你可满意了?”
听到这话,聂慈心底涌起几分诧异。
前世的颜舒棠并没有经历这场意外,在原身的记忆中,她一直过得顺风顺水,虽然不是聂家的骨血,却收获了所有人的疼爱与怜惜,也让原身的丈夫深深为她着迷,甚至还借助聂老爷子遗留的弄影瓷,攀附上了那位贵不可言的大人物。
不过聂慈转念一想,倒是明白了为何会有这样的改变。
她不是原身,不会依照既定的命运轨迹往前走,反倒遵循自己的本心,在为原身讨回公道的同时,将聂家瓷器发扬光大。
这样的改变不算微小,自然也引发了蝴蝶效应,让颜舒棠感到惶恐不安,不得不想方设法应对,哪曾想竟然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聂慈没有吭声,只沉默的注视着聂母。
拥有了原身记忆的她,同样拥有原身的情感,她抬手按住钝痛的心口,对聂母这样偏心养女的举动无比失望。
看见聂慈的动作,聂母没来由的生出一丝心虚,她抿了抿唇,威胁道:“若是你还敢针对舒棠,就从家里滚出去,我只当从未生过你这样的女儿!”
说完,聂母也没有在小院儿多做逗留,她快步离开,前往颜舒棠的住处,精心照顾着伤重昏迷的养女。
聂父站在门外,儒雅俊朗的面庞上透出几分尴尬,对上女子清凌凌的目光,他不由一滞,胸腔中翻涌着的愧疚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殆尽。
“慈儿,舒棠的伤势太过严重,你母亲只是一时情急,才说了许多伤人的言辞,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平心而论,聂父也不明白聂母究竟着了什么魔,就算养女身受重伤,处境十分可怜,但却与慈儿没有任何瓜葛,难道只因为那道护身符,便可以将所有过错推到女儿身上?
“父亲,赏瓷会结束后,我想离开聂家,自己开一座瓷窑。”
聂父暗暗叹息,女儿肯定是被妻子的行为伤透了心,否则也不会说出这种话。
他思量片刻,点头应允:“先前你在隐泉呆了半月有余,对那处的情况也有所了解,不若我现在就将隐泉窑口交到你手中打理,这样我也能放心。”
聂慈明白这是聂父的一番好意,她犹豫半晌,到底也没有拒绝,道:“我接手隐泉窑口以后,烧制出来的瓷器会自行售卖,月底将纯利的三成送至家中账房。”
大业朝没有“父母健在,儿女不可有私产”的律令,并且昌州商户颇多,家中子女出去闯荡的也不在少数,因此聂父才会如此提议,为的就是让女儿避开受伤的养女,免得再生事端。
聂父这么做本是一番好意,可聂母却并不领情,在她看来,刚刚烧制出上品瓷器的隐泉瓷窑,无异于得天独厚的宝库,若是交到聂慈手里,那她的舒棠怎么办?
“聂慈是你的女儿不假,可舒棠同样不是外人,她陪在我们夫妻身畔整整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爷,你不能偏心!”
将妻子愤愤不平的神情收入眼底,聂父只觉得一阵头疼,他确实疼爱颜舒棠,也可怜她的身世,但却能分得清什么叫亲疏远近,什么叫内外有别,舒棠再怎么说也是养女,慈儿又端方坚毅,还在烧瓷方面颇有天赋,实在没有越过亲生女儿将家产交给养女的道理。
可聂母却不能体谅丈夫的苦衷,她守在颜舒棠床前,一整日水米未进,面色变得尤为灰败。
聂父拿她没办法,只能主动服软。
“夫人,那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聂母指尖微微颤抖,轻抚着颜舒棠苍白的面颊,她扫也不扫聂父半眼,兀自提出自己的要求:
“昌州城内不是还有一座瓷窑吗?你我年纪大了,而舒棠双手尽废,若是没有财帛傍身,恐怕连活都活不下去。”
聂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城内瓷窑是聂家最为紧要的产业,当初聂慈想要练手,都没有选择那里,生怕行差踏错影响了整个聂家。
但聂母呢?她一张口就为了颜舒棠索要城内瓷窑,她是疯了吗?
聂父深深吸气,尽可能平复自己的情绪,他嗓音嘶哑至极,“其他条件我都可以答应,唯独这件不行。”
“为什么?”聂母用力攥住锦帕。
聂父没有回答,只深深的看了妻子一眼,随即掀开帘子,离开了房间。
聂母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人竟会如此冷血,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唇齿间充斥着浓郁铁锈味,这才松口。
“舒棠,娘定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说这番话时,聂母并没有注意到,躺在床榻上的瘦弱少女眼睫微微颤动了下。
颜舒棠其实早就醒了,当她感受到手腕传来的剧痛时,心不禁沉入谷底。
聂母只以为她双手尽废影响的是下半辈子的生活,却不知她多年的筹谋设计,也同时付之一炬。
打从来到聂家那天起,颜舒棠便有意无意的学习烧制瓷器的法门,她耗费了整整十年,确定自己的手艺不比任何人差,可老天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亲手断绝她的希冀与未来?
颜舒棠几乎不能呼吸,方才她清楚地听见了养父母的争吵声,却没有出言阻止,毕竟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了,若是能将规模不小的城内瓷窑纳入手中,日后也能培养一些忠心耿耿的窑工,为她烧制瓷器。
颜舒棠嘤咛一声,装作刚刚醒转的模样,她睁开眼,看到满脸欣喜的聂母,心里翻涌着浓到化不开的恨意。
聂慈!
要不是聂慈突然烧出上品瓷器,还有可能掌握弄影瓷的秘方,她也不会自乱阵脚,想着借于厉之手博取聂母的信任,最终落得残废的下场!
“娘。”她轻轻唤了一声。
聂母忙不迭地将颜舒棠扶起来,温声细语的叮嘱:“舒棠,你身上还有伤,近段时日不能乱动,免得伤到自己。”
“我是不是残废了。”颜舒棠倚靠着软枕,巴掌大的小脸沾满泪痕,凤眼中尽是绝望,显然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聂母张了张口,想要安慰养女,却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能骗得了舒棠一时,却骗不了她一世。
房间陷入到一片诡异的沉默中。
过了良久,颜舒棠才缓缓抬眸,她直直望向聂母,声音格外怯弱,“娘,您会抛下女儿吗?”
聂母不断摇头,“你是娘最疼爱的孩子,娘怎么会不要你的?舒棠,你好好养伤,娘一定会替你寻访名医,将你的双手治好!”
颜舒棠知晓自己的病况,她的腕骨被车轮生生碾压断裂,就算华佗再世,恐怕也无法使之痊愈。
她深深吸气,靠在聂母温暖的怀中,眼神却变得尤为阴鸷。
孙府。
得知颜舒棠受伤的消息,孙泽生无比心疼,他吩咐小厮备好滋补养身的药材,刚打算前往聂家,就被孙母拦住了。
“你这是要去何处?”
孙泽生急得满头大汗,他解释道:“娘,刚才舒棠的丫鬟给我传信,说她身受重伤,这会儿肯定难受的厉害,我得去看看。”
“看她?”孙母面色不虞,出言呵斥道:“明日就是昌州城一年一度的赏瓷会,有不少贵客从千里之外赶来,你不好好做准备,居然被一个女人勾去了心神,你眼里可还有孙家?”
“当初孩儿身中蛛毒,是舒棠不顾自身安危,取血制药,现在她受了伤,儿子若是无动于衷的话,与禽兽有何分别?”
“你莫不是忘了,颜舒棠是你曾经的妻妹,就算你与聂慈和离,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孙泽生被噎了一下,正色反驳,“不管旁人如何看待,孩儿都会迎娶舒棠为妻,她是您的儿媳妇,是孙家未来的少奶奶,不是什么外人。”
孙母没想到孙泽生竟如此糊涂,为了一个女人顶撞自己,她气得浑身发抖,狠狠将手里的瓷碗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你知道颜舒棠伤的有多严重吗?你娶一个残废回来能做什么?她不可能给你提供任何助力,甚至还比不上聂慈!”
孙泽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膝行至母亲面前,不断哀求:“娘,孩儿这辈子非舒棠不娶,您允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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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夺得千峰翠色来(九)
孙母到底还是拗不过孙泽生,同意让他前往聂府探望颜舒棠,可她却将颜舒棠视为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心中的憎恶与恼恨一日比一日浓郁。
孙泽生带着许多珍稀名贵的药材前往聂府,依照常理而言,他身为外男,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入女子的卧房中,否则会影响颜舒棠的闺誉。
但聂母却没有阻拦。
她知道孙泽生对舒棠情真意切,如今养女已经成了残废,若是真能嫁给他,下半辈子也算有了依靠。
斯文俊秀的青年一步步走上前,看到少女骨瘦形销的憔悴模样,孙泽生只觉得心头泛起一阵难忍的刺痛。
“棠儿,我来晚了。”
颜舒棠倚靠在床头,她双臂还缠着厚厚一层白布,唇瓣没有半点血色。
瞧见孙泽生来了,颜舒棠眸光暗了一瞬,随即扑簌簌掉下泪来,犹如风吹柳絮、雨打风荷,说不出的娇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