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雪依脸色刷白,她深深吸气,解释道:“飞天像上的金丝缠绕了整整四十九圈,拆卸不太方便,抱歉。”
青年可有可无的点头,倒也没有强行逼迫雪依。
对上雪依紧拧的眉头,主持人赶忙打圆场:“想要雕琢出一件完美无瑕的作品,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因此今天两名雕刻师带来的都是半成品,雪小姐准备在观众面前打磨玉像的五官,而聂小姐则选择雕琢一块玉牌。”
镜头扫过玉牌,四四方方的形状平平无奇,没有半点出挑之处,远不能与飞天像相提并论。
【hhhhhhh简直笑死人了,聂慈怎么好意思拿这种普通的玉牌上节目,她难道没有审美吗?】
【前面的,这一点我要替聂慈解释一句,她不是没有审美,只是单纯的技术不行,要是她的雕刻水准能及得上雪依的十分之一,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糊弄了事】
【我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美轮美奂的飞天像和庸俗粗陋的碧玉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求求聂慈别再出来丢人现眼!】
【据说百年前,聂家是雕刻界的魁首,可惜一代不如一代,到了眼下,竟然只剩下聂慈这种打着聂家旗号招摇撞骗的废物。】
【节目组别废话,快点进入展示环节,我迫不及待的想看雪依碾压那个残废了】
余光扫见玉牌表面凹凸不平的纹路,雪依抿紧唇角,摸不透聂慈的打算。
这块碧玉牌长两寸,宽一寸有余,大小不会给雕刻师留有太多发挥的空间,无论聂慈雕刻何种景物,胜过自己的可能性都几近于无。
心里转过这种想法,雪依的情绪稍稍平复几分,她手里握着半圆刀,转身面对飞天像,尽力将玉像的眉眼变得精致。
也许是昨晚的失误扰乱了心神,雪依下刀时不似以往那般果断,反而有些犹疑,不过她自小接触雕刻,即使状态算不上好,也没有出现太过明显的失误。
聂慈目不斜视的坐在桌前,一旦开始雕刻,她会全心全意投入其中,不受外界的影响。
她这次雕刻的景物十分细致,因而选择了尺寸最小的角刀,一刀接一刀,没有丝毫停顿,金属接触玉石发出清脆的响声,极具韵律。
这会儿“我是大平刀”也来到了b市博物馆,他跟父亲并排坐在电脑前,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聂慈的动作。
“聂慈刻的是什么?好像是一些没有规律的线条。”
“我是大平刀”挠了挠头,实在想不明白聂慈的用意。
老教授直勾勾看了半晌,面色突然涨得通红,“你仔细看玉牌的右下方,是鳞次栉比的坊市,方才她勾勒的线条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是将坊市的‘骨架’搭建起来,随后只要慢慢添加经络血肉,便能呈现出热闹的图景。”
老教授喝了口水,摇摇头道,“不得不说,聂慈的胆子还真大,居然敢在一寸见方的玉牌上雕琢如此繁复的景物,就算她画技出众,难度依旧不小。”
“大平刀”倒是对聂慈很有信心,忽然间,他貌似想起了什么,问:“爸,您说雪依为何要在玉像上箍起金丝?玉像的灵感源自飞天,浩浩袅袅,仙气逼人,用金丝作为颈环怎么看都不太合适。”
老教授没吭声,他也不清楚雪依的打算。
两名雕刻师挥刀如飞之时,另外三名非遗传承人也没有闲着。
绣娘们穿针引线,在锦缎上绣出繁华似锦欣欣向荣的图案,且这对姐妹还在绣技中融入了油画的特点,一针一线绣出的芍药尤为艳丽,也尤为真实。
最后一位书法家则在雪白的地毯上泼墨挥毫,一手字写得笔走龙蛇,姿态十分潇洒。
【卧槽《寻遗》第二期的内容含金量也太高了吧,姐妹花的刺绣就跟照片似的,既好看又新奇,绝了绝了!】
【像我这种词汇量匮乏的人,只能跪着喊一句牛逼!】
【那名书法家出手以前,我还觉得他是个装逼犯,没想到居然看走眼了,这一期的非遗传承人可太厉害了!】
【楼上怕不是把聂慈给忘了,她就是混在锅里的老鼠屎,分明没什么本事,还要跟雪依妹妹捆绑在一起,她不觉得恶心吗?】
【我看聂慈运刀挺流畅的,说不定最后会给大家一个惊喜】
【呵呵,废物就是废物,给多大的舞台丢多大的人。要知道,国外有不少网友都在关注《寻遗》这档节目,甚至还有平台买下了转播权,一想到聂慈丢脸丢到了国外,我真恨不得扇她一耳光!好在飞天像毫无瑕疵,挽救了我几近崩溃的心理防线】
除了徐宿年外,余下几名嘉宾都没对聂慈抱什么希望。
男人悄无声息的走到聂慈身后,望着隐隐现出轮廓的坊市街道,薄唇略微勾起。
雪依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用力咬住舌尖,铁锈的腥气在唇齿间化开。
主持人行至徐宿年跟前,刚想开口,就被后者抬手制止了,两人来到演播厅的角落,主持人才问道:
“徐先生貌似很关注聂小姐?”
“聂慈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雕刻师。”徐宿年语气果断,不带丝毫犹豫。
“最有天赋?”主持人嘴角抽了抽,怎么也没想到商界新贵对聂慈的评价竟然这么高。
“您是不是看错了?雪依小姐的飞天像分明更好,还是您与聂慈小姐有私交,才会如此偏袒她。”
徐宿年睨了主持人一眼,神情中透着几分讥诮,“所有人都觉得飞天像出众,只要雪依敢把上面的金丝拆卸下来,我就把手里的这一票投给她。”
“徐先生两次提到金丝,是不是金丝出了问题?”主持人忙不迭的追问。
徐宿年没有回答,兀自回到先前的位置,亲眼见证亭台楼榭小桥流水的诞生。
节目组规定的时间是两个小时,随着一段激昂的乐声响起,五名非遗传承人纷纷收手。
接连不断的奔忙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一个两个都累得不轻,雪依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累得呼哧带喘,两名绣娘也顾不得形象,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喝水。
那名书法家的体力倒是不错,饶有兴致的在台上走动,欣赏其他人的作品。
“相信屏幕前的观众已经看见了非遗技艺的精彩之处,接下来,节目组准备评选出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当做《寻遗》的标志,我们还会以创作者的名义,捐出一笔资金,帮助贫困地区的儿童入学。”
“现在请大家看一遍几位非遗传承人的作品。第一件是孟三千写下的《兰亭集序》,孟先生自幼学习行书,他的字体飘逸潇洒,挥毫间形断而意连,比许多存世的摹本都要精妙。”
镜头扫过孟三千,观众发现他不像先前表现得那般得意,反而站在聂慈身畔,头也不抬的端量着玉牌。
介绍完书法作品后,摄影师又给了绣品一个特写。
“以前的绣品多以牡丹为主题,但这对姐妹更喜欢芍药,她们将自己的爱倾注于针线之中,在锦缎上绘画,将最美的花卉定格。”
【无论是行书摹本,还是那幅绣品,都是难得一见的罕物,《寻遗》的主创团队挺有本事的,竟然将这么一群大神凑在一起,当然了,聂慈除外。】
【快点介绍飞天像,我快等不及了!】
【我翻了一下邻国的评论,发现他们都在夸赞雪依的飞天像,说皓月女神是上帝完美的造物。】
雪依是几名选手中名气最大的,主持人有心讨好她,也没有卖关子,直接介绍道:
“雪依从幼年起便接触雕刻,最开始她雕的只是毫不起眼的器物,经过无数次练习,她的基础早已夯实,最终拿出了神兽獬豸那样的作品。今天,雪依在诸位面前完成了飞天像,这尊神女代表着华国古代瑰丽的神话,让人心生向往。”
主持人话音刚落,聂慈比了个手势,从孟三千那里取过纸笔,写道:
【请等一等,我怀疑金丝下方有瑕疵】
雪依的粉丝们看到这行字,险些没被气昏过去,他们认定聂慈在哗众取宠。
以雪依的人品,根本不可能用金丝来掩饰瑕疵,这是赤裸裸的诽谤!
第117章哑巴玉雕师(十七)
【我的天啊,聂慈就像只疯狗似的胡乱咬人,她能不能放过雪依妹妹?】
【《寻遗》这档综艺的寓意虽然不错,但节目组审核把关却不太严格,居然能选中聂慈这种疯子,我真怕她在直播过程中突然暴起,伤害雪依】
【聂慈不仅是个残废,还是个小学都没毕业的文盲,无论出身还是天赋都无法与雪依相比,在这种情况下,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妹妹,足以想见她有多偏执,希望节目组能慎重考虑一下,录完这期就跟聂慈解约,免得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主持人面上的笑意微僵,她眼底透着明显的不耐烦,淡声道:“聂小姐不会是听见了徐先生的话,才对金丝产生怀疑的吧?”
聂慈无声摇头,飞快写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与其浪费时间争执,还不如找个人将金丝拆卸下来】
余光瞥见映在大屏幕上的词句,雪依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眼眶微微泛红,透明的泪珠顺着腮肉不断往下滑,说不出的可怜。
“聂小姐,我知道你对我存有误会,可再深的误会,也不该使出这样不堪的手段污蔑,你也是一名雕刻师,应当明白名誉对于匠人而言有多重要,我先前已经解释过了,金丝只作装饰之用,并不是为了掩盖瑕疵,若是贸然拆卸,势必会给玉像带来不可逆转的损伤。”
说这番话时,雪依的语气透着几分哽咽,她本就生了一副纤细柔怯的外表,故意示弱时,更能激发他人的怜惜。
不仅守在电脑前的观众气得不行,就连演播厅的几名嘉宾,也对聂慈的行为产生了些许不满。
“雪小姐是怕损坏玉像?”
徐宿年手里拿着话筒,他的嗓音清朗和煦,让雪依心弦微颤,眼泪掉得更凶。
“玉像终究是我的心血,早先也与买主商量好了,等到飞天完工后,便以三百万的价格将其交付出去,要是玉像损坏的话,谁也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还望聂小姐体谅。”
眼见着雪依哭的可怜,伏绫忍不住道:“聂慈,你说金丝是用来掩盖瑕疵的,能否拿出证据?要是连证据都拿不出来,就不要再咄咄逼人了。”
聂慈继续写道:【麻烦把玉像放大一些。】
制片人明白,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很容易变成直播事故,因此他只能按照聂慈的指令,将屏幕上的飞天像放大。
为了展现出非遗技艺的精妙之处,在筹备《寻遗》的过程中,节目组特别购置了最先进的设备,大屏幕上的玉像与肉眼所见无任何分别,说是纤毫毕现也不为过。
玉像眼角至颊边有数道道浅浅的线,仿佛是刻意勾勒出的发丝,但聂慈却知道,其中那条不甚起眼的白线,是雪依无法掩盖的谬误。
【这条白线是裂纹】
雪依用力抠住掌心,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惊愕与恐慌,聂慈不是不擅雕刻吗?为何能一眼看穿玉像的裂纹?
“那是玉像的鬓发,跟裂纹没有任何瓜葛,聂小姐说笑了。”
雪依擦干面上的泪痕,声调温温柔柔,与聂慈的淡漠锋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笑死,聂慈的眼睛要是没有用,可以捐给需要的人呢】
【身为一名雕刻师,居然连玉像的鬓发都分辨不出来,我要是她,肯定立刻收拾包袱转行,这也太不专业了!】
【雪依是雕刻界难得一见的天才,就算飞天的雕琢难度极高,她也不可能犯错,天才与凡人之间的鸿沟,聂慈不会懂的,才会一再胡搅蛮缠】
【聂家本就因为人丁凋敝而淡出雕刻界,没想到还被聂慈牵连了,当着全国观众的面丢尽了脸面,要是聂家先祖看到这一幕,说不定会被气出个好歹】
【话不能这么说,聂慈根本不是聂家的骨血,不过是恰巧被收养的孩子而已,还是趁早放弃雕刻,跟自己和解吧】
副导演坐在台下,看着不断划过的弹幕,面上勾起一丝冷笑。
聂慈不是嚣张吗?居然胆敢污蔑雪依,都不用魏家出手,那些义愤填膺的网友就能彻底断送她的未来。
a大教授咳嗽一声,道:“演播厅内的光线太过晃眼,也许是聂小姐看错了也说不定,主持人还没介绍聂小姐的作品呢。”
主持人刚想开口,聂慈再度落笔:【我从未见过蔓延至喉间的鬓发。】
那尊玉像依旧在大屏幕上,聂慈往前走了几步,指尖顺着那条白线往下滑。
齐淮直勾勾的盯着屏幕,突然拍了下面前的桌板,“聂慈所说的白线确实存在!”
伏绫侧过身子,忍不住提醒:“刚才雪依小姐解释过了,白线是飞天像的发丝。”
齐淮摇了摇头,陡然站起身子,三两步来到了聂慈面前,补充道:“如果是雕刻出的刀痕,应当与玉石的颜色别无二致,但这条白线色泽极浅,乍一看可能不太明显,细细观察之下,便能发现这是玉料内部产生的裂纹,只不过雕刻者的水准不浅,恰巧用图案掩盖住了瑕疵。”
聂慈挑了挑眉,没想到身为爱豆的齐淮竟然对玉雕如此了解。
此时此刻,雪依只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被抽干了,她两腿虚软,若不是靠着意志力强撑,势必会摔在地上。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主持人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