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林老夫人有些感概道:“见着是见着了,虽说不如从前大方,如今有些缩手缩脚,怎么都直不起腰,看人也畏畏缩缩的,知道害怕躲起来,倒能保住性命。”

杜相晃动着腿,哂笑道:“明修德能教好学生,倒是教不好女儿。将独女宠得不知人心险恶,天真得过了头。”

“你这人,他要是教不好,明家老大哪能那般出息?不过是对着女儿宠得无法再板着脸做严父罢了。”林老夫人嗔怪地斜了他一眼,纳闷地道:“你说李老夫人怎地就这般疯了?昨日你不是说让人看着的吗,你看今天这闹的,唉。”

杜相仍旧闭着眼睛,气定神闲地道:“背后肯定有人从中做鬼,这人倒聪明,一个疯妇扔出来,生生将曾退之所有的锋芒压了下去。不过无妨,管他是人是鬼,最后总得露出马脚来。”

林老夫人犹不放心,犹豫着问道:“会不会是圣上,先前琇姐儿马车莫名其妙翻车,我就觉着一定是他。”

杜相睁开眼,冷哼一声道:“他成日疯疯癫癫装疯卖傻,我看与李老夫人也差不多,不管是不是他做的,后宫再无子,只怕他就得永远疯下去了。”

林老夫人愕然,半晌后终是叹道:“只是苦了琇姐儿,这女人一生,唉……”

杜相闭上眼,不愿多太明白让老妻难过。琇姐儿聪慧美貌,林老夫人最宠爱这个老来女,当年她自愿入宫为后时,林老夫人怎么劝她都不听,说着要像姑姑杜太后那样,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可最尊贵的人哪有那么好做?

*

定国公府的彩棚里。

赵姨娘与许姨娘对李老夫人的声音再也熟悉不过,甫一听见瞬间白了脸,想要差人前去打探,便瞧见曾退之已经飞奔过去。

这下她们更急得不行,走了几步想跟上,又深觉不妥,圣上已经领着杜相百官过去了,这下她们更不敢凑过去,心急火燎得团团转,却无计可施。

在定国公府里她们是说一不二的主子,可在权贵们面前,她们是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小妾,若是贸贸然上前,说不定还会为定国公府脸上抹黑。

赵姨娘见明令仪仍旧如老僧入定般端坐着,肚子里的无名怒火轰然而起,冷冷盯着她,压着嗓子怒道:“夫人还真是好度量。”

明令仪神色顿时大变,紧张地窜起身往旁边躲开,赵姨娘没有想到她反应如此之大,待看到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目光,才回过神,涨红了脸紧咬牙关,死忍住了才没有再出声。

这时曾退之的小厮长平大步奔来,赵姨娘与许姨娘见了,脸上皆是一喜忙迎上前,他却奔向明令仪,急道:“夫人,国公爷让你赶紧回府。”

明令仪忙颔首应了,带着秦嬷嬷与夏薇跟在了长平身后,赵姨娘与许姨娘也迫不及待跟了上前,长平一转身,干笑道:“两位姨娘先等等,国公爷只吩咐小的带夫人回去。”

夏薇偷偷回头,看到两人青红交加的脸色,莫名觉得畅快无比,可见到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又开始替明令仪担心。

三人上了马车,马车跟在了曾退之后面跑得飞快,夏薇扶住被晃得东倒西歪的明令仪,低声说了两个姨娘的神情。

“夫人,先前林老夫人唤你去,我看着她们的样子就觉得害怕,好似那门上挂着辟邪的符一样,只怕以后她们会找你麻烦。”

明令仪好不容易坐稳了,轻叹一口气,杜相把她弄出来,本身就碍了曾退之的眼,反正她不管如何,在府里都是一根刺,不是刺到老,就是刺到小。

先前曾退之看她的眼神太瘆人,现在叫她回府,肯定是要将风光无限变成了在世人面前丢人现眼的怒气,全部撒在她身上。

国公府里剩下的,除了他亲娘,就是他的心尖宠,也只有自己这个眼中钉能随意欺负了。

明令仪连鄙夷都觉得多余,笑着道:“没事,我先歇息一会,等下还有场恶仗要打。你们两人管好自己,别掺和进来。”

她们不敢再打扰她,外面天的云低得像是挂在了头顶,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车顶,转瞬间就变成了倾盆大雨,眼前雨雾蒙蒙看不清路,车子也慢了下来。

马车在暴雨中晃晃悠悠,终于到了府里二门处停下,夏薇唤醒明令仪,与秦嬷嬷扶着她甫一下车,便看到曾退之背着手站在廊檐下,浑身散发着寒意,目光阴森森盯着她。

明令仪脸色霎时苍白,慌乱地屈膝施礼,怕得手脚都发抖,小心挪动着脚步往后退。

“明氏,你好大的狗胆,谁让你出来的,还故意穿得这般寒酸,我定国公府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曾退之眼神阴森森,令人毛骨悚然,指着夹道沉声吼道:“滚去给我跪下,什么时候让我满意了,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第29章 .无 无

天像是破了洞一般, 大雨倾盆而下,惊雷滚滚,闪电在空中裂开, 将幽暗的天撕开条裂缝,映出曾退之狰狞的脸, 像是地狱里的恶鬼般可怖。

风挟裹着雨飘到明令仪身上, 薄衫濡湿, 雪白脸孔沾上了雨珠,像是星星点点的宝石,衬得猫儿般的眼眸尤其明亮, 此时整个人有些呆愣, 眸中慢慢浮现起困惑与迷茫。

她拿帕子抹去脸上的雨水, 眼眶渐渐通红, 捂着胸口晃了晃, 哽咽着道:“国公爷......,是杜相让我去迎你回京,不是我.....,我只愿吃斋念佛,远离尘世......”

徐延年也被曾退之的恨意吓了一跳, 他飞快看了一眼惶恐不安的明令仪,只觉得口中苦不堪言,连忙道:“国公爷,杜相昨日特意嘱咐要让夫人去观礼,夫人向来生活简朴, 府里也没用提前给她备衣衫首饰,这般出去也是无奈之举。”

他靠近曾退之,放低声音道:“杜相的意思是要让文人看到夫人还活着, 她身子弱,在雨中跪下来只怕会没了命。国公府如今再也不宜出事,否则真难堵众人的悠悠之口。”

府中近来发生的事在回府路上时,徐延年已大致给曾退之讲过,他比管家讲得清楚明白些。

当说到那对活泼聪明的一对嫡长子女,还有青梅竹马的表妹李姨娘都没了时,不是曾退之定力好,只怕也会如李老夫人那般疯掉。

可徐延年说得对,定国公府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再死人,谁不定杜相许他的枢密使之位,也会如煮熟的鸭子般飞走,像是这场本来属于他扬名立万的日子,顷刻间化为了泡影。

曾退之只得将满胸腔乱窜的恨意,不甘与失落生生压下。这时赵姨娘与许姨娘的马车也到了,她们先后下了马车,见到立在廊下的曾退之,眼睛一亮,连忙袅袅娜娜上前曲膝施礼。

“国公爷,你的身子可还好?”赵姨娘眼神充满了担忧,语气也跟着焦急起来:“下雨外面湿寒重,受寒了可不好,长平,快伺候国公爷回去歇着,嬷嬷,吩咐厨房,熬些姜汤送给国公爷祛祛寒。。”

她忙了一通,像是才看到站在旁边的明令仪,惊讶地道:“夫人你怎么会在此,你瞧你的旧衫都被雨淋湿了,若是传出去,只怕又会指责国公府里苛待你。

先前过年时,我给你送来了好几箱笼的衣衫面料,让你随便做了穿。唉,我这时才明白,你为何不要。原来夫人心里对国公府的恨意如此深重,居然拼着自己丢脸,也要拉整个国公府一同丢脸。”

赵姨娘的一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曾退之的怒火霎时又熊熊燃烧起来。他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往明令仪纤细的脖颈抓去,红着眼咬牙切齿怒骂。

“贱妇,原来你早就打定了主意,既然你不想活,我就干脆成全你,正好下去给我一对儿女陪葬!”

明令仪听到赵姨娘开口指向自己时,就心中一沉暗叫不好,见曾退之身形一动,先几步踉跄退向廊檐外,哭着喊道:“赵姨娘,你何必如此冤枉我,我住在府外庄子里好好吃斋念佛,从来不管府中之事。

你查李姨娘压胜之事也好,李嬷嬷招供是李姨娘指使要害自己的姑姑也罢,这一切可与我有什么干系,我早就半只脚入了佛门,又有何处碍着了你?”

雨水顷刻将明令仪全身上下淋得湿透,她抬起袖子随意抹去流到眼里的雨水,难过得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声音凄厉哀伤,却字字清楚,令周围的人听得清楚明白。

秦嬷嬷心疼得大哭,跟着冲进了雨中,夏薇虽然也紧张得心都快跳了出来,却还是牢牢记住了明令仪先前的嘱咐,忙贴着她飞快道:“嬷嬷,别冲动。”

果真曾退之身形一顿,转头疑惑地看了赵姨娘一眼,若是要说这次李姨娘与她的一对儿女出了事,得了便宜的还是赵姨娘与许姨娘。

赵姨娘太了解曾退之,看见他眼里的怀疑,一颗心霎时蹦得紧紧的,都怪自己被先前的嫉妒冲昏了头脑,太过急迫反而走了一步臭棋。

她手指掐进手心,极力稳住了心神,心痛地道:“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又有何处亏欠过你,你院子里的一应吃穿用度,哪样不是按着规矩发放得足足的?”

她转头难过地看着曾退之,泪眼婆娑哭道:“国公爷,我行得正坐得直,更无愧于天地良心。可国公爷啊,我不怕别人的冤枉误会,只怕你也不相信我,只要一想到这样,我的心.......”

曾退之看着赵姨娘哭得梨花带雨,她抬手捂住胸口,烟眉轻锁楚楚可怜。他想到往常无论何时见到她,脸上总是带着娇娇俏俏的笑意。

哪怕与其他姨娘拌了嘴,也从来不说委屈,只说与他在一起,她就喜悦得什么都忘记了。

曾退之原本的那点怀疑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忙道:“姨娘别哭,我自然信你,都是这个贱妇挑拨离间......”

明令仪垂下眼帘,怪不得赵姨娘能一直受宠,脑子转得快,眼里只有曾退之,将他放在了一等一的位置,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意与崇拜,没有几个男人能挡得住。

徐延年听得眉头紧拧,对曾退之简直失望透顶,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糊涂,赵姨娘不过三言两语就挑拨得他大动肝火,又三言两语就将他骗得团团转。

他看向雨中的明令仪,夏薇与秦嬷嬷搀扶着她,浑身已湿透,脸色煞白,静静立在外面,像是局外人般,看着他们这边的闹剧。

“国公爷,还是先回屋吧,老夫人的病要紧。”徐延年叹了口气,劝道:“府里人多嘴杂,这些事传出去,只平添笑料而已。”

曾退之愣住,混沌的脑子总算有了丝清醒,他冷哼一声,一言不发转身往正院走。才走了两步,李老夫人凄婉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福生,我儿福生在哪里?”

廊檐尽头,李老夫人只穿着中衣,披散着乱发乱奔乱跑,嘴里唤着曾退之的乳名。

汪嬷嬷手上拿着外衫,带着一堆丫鬟仆妇拔腿在后面追赶,只要她们一上前,她就拳打脚踢,尖叫怒骂。

曾退之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他好不容易哄睡着了李老夫人,让人送回了青松院,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她又醒了来四处发疯。

他担忧万分忙迎上前,揽住李老夫人安慰道:“阿娘,我在,福生在这里。”

李老夫人呼出了口气,喃喃地道:“我以为你又去打仗了,儿啊别去,你若没了,这偌大的国公府就落到了那贱人生的儿子手里。”

曾退之长长叹息,自从老国公爷去世后,原来与她针锋相对了一辈子的老姨娘也没有活多久便去了。庶弟曾隐之一家都远在外做官,已经多年没有回京,没想到她心里始终记恨,就算神志不清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阿娘,我们先回去歇息,我回来了,哪里都不去。”他接过汪嬷嬷手上的衣衫披在李老夫人肩上,婆子已经抬来了软轿,搀扶着她才坐上轿子,熟悉得令人头疼,阴阳怪气的声音传了过来。

“哟,怪不得外面骂我曾家德行不修,小妾穿金戴银,耀武扬威,三媒六聘娶回来的正妻,却被小妾婆婆压得抬不起头,还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大侄子媳妇,你快进来,看你哟,淋得跟那可怜的小白菜秧子一样。”

明令仪心中一愣,曾二老爷未免来得太及时。她抬眼看去,曾二老爷穿着大红绸缎长衫,却因身形太瘦,长衫空荡荡挂在身上,像是根麻杆挂了布飘来飘去。

身后跟着两个粗壮的小厮,撑着把巨大无比的伞举在他头顶,看上去滑稽得令人就算是愁肠百结,也忍不住想笑。

小厮极有眼色,举着大伞向明令仪主仆跑去,护着她们走到了廊下避雨处,曾二老爷这才稍微有些满意。

他又晃动着脑袋,灵活的眼珠四下乱瞄,顷刻抚掌大笑:“哟,大嫂,虽然你老了丑了,没几人看你,可你穿得这样在府里跑,真是让人眼珠子疼。”

李老夫人与这个小叔子向来不对付,当年老定国公因父母去世分家时,他没有少跳起来争家产,闹得府里鸡飞狗跳。

他平时放荡不羁,不学无术只爱吃喝玩乐,只要让他读书立刻装病,一遇到旁门左道,那是无师自通。

手中紧时就舔着脸上门来要银子,他脸皮厚,不给就赖在府里不走,而且口口声声哭诉老定国公当年占了大便宜。都是同父母所出,凭什么大的就能继承国公爷的爵位,生得晚又不是他的错。

曾退之向来拿这个滚刀肉般的二叔没办法,忙使眼色让婆子先送李老夫人回屋,迎上去笑道:“这么大的雨二叔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你是不是不想我来?也是,丢了这么大的脸,是没脸见我这个长辈。可我能不来吗?待百年之后,我又有何脸下去见曾家的列祖列宗?”

曾二老爷变变得飞快,严肃又郑重其事地道:“大侄子,不是我说你,娶妻当娶贤,你阿爹当年就是娶了打铁家的闺女,你才只知道舞刀弄枪,曾家的文气都被混淆了。李家那是什么人家,说出去我这张老脸呐,都没处搁。”

他将自己的脸拍得啪啪响,嘴里啧啧道:“大哥当年娶妻,我好久都没脸出门,真丢不起这个脸。你看,本来是你大好的日子,光耀曾家门楣的日子,被打铁匠一家硬生生搅和了。”

曾退之只觉得喉咙发甜,差点一口老血没有吐出来,他阴沉着脸,怒道:“二叔休要胡说,府里还有事,恕我没有功夫陪你说话,你还是请回吧。”

小厮长平一打手势,就要上前去捉曾二老爷,忽觉身边一阵疾风闪过,李老夫人像是弹弓般扑了过去,尖声叫道:“曾二,我撕破你的嘴!”

“哎哟,大嫂你这是.....”曾二老爷腿脚灵活往旁边躲去,嘴里大嚷道:“大嫂,叔嫂授受不亲,我可不喜欢打铁匠,就算投怀送抱我也看不上.....”

曾退之脑仁突突跳着疼,他气急瞪向长平,吼道:“把他嘴给我堵住!”

长平领着小厮奔过去捉曾二老爷,他身边的小厮撑开了巨伞将他牢牢挡在了后面,他得意地跳着脚挑衅:“我说大侄子,你快拉住你阿娘,一大把年纪了,你瞧她这样子,唉,为老不尊家门不幸啊……”

李老夫人眼睑与手抖动如同风中的落叶,再也撑不住,噗地一口鲜血喷出来,软软往后倒去。

曾退之眼疾手快上前接住了她,嘶哑着嗓子痛呼道:“阿娘!”

第30章 无

国公府上下又忙乱成一锅粥。

曾退之抱起李老夫人撒腿狂奔, 长平扯着背着药箱的王大夫在后面追赶,姨娘们抹着眼泪满脸担忧,由丫鬟嬷嬷扶着, 浩浩荡荡跟了上去。

曾二老爷见自己惹了祸,早就一溜烟趁乱跑了。

徐延年怔怔瞧着眼前的闹剧, 半晌之后抹了把脸, 脸色苍白带着说不出的倦意。转头看向明令仪, 她浑身湿透,裙角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发髻散开乌发披散,嘴唇已经发白, 雪白的面孔全无血色, 看起来更为瘦削柔弱, 背却挺得笔直。

他许多话到了嘴边, 却最终施礼后道:“夫人, 你且回去换身干爽衣衫,再熬些驱寒的药汤服下。天气虽然不冷,也需多保重,若是病了,只怕大夫不好请。”

明令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李老夫人这一病,王大夫就再也没有功夫给其他人看病了。她抚摸着冰凉的手臂,颔首谢过徐延年,领着秦嬷嬷夏薇回了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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