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早朝,赵恒追上父皇,希望父皇再慎重考虑,辽国有内乱之危,大周同样有蜀地之患。然而宣德帝才听儿子开了个头,便沉着脸打断道:“北伐朕意已决,元休不必再说。”言罢大步朝崇政殿走去。
赵恒顿足,后面枢密院几个重臣经过他身边,默默行礼,再默默离开。
赵恒看到了郭骁,年轻的武将跟在一群老将后面,背影挺拔。不过内忧外患在前,赵恒转瞬便按下了他与郭骁的恩怨,心事重重地走了。
后半晌,阴沉沉的天终于飘下了雪花,赵恒回到王府,与两个幕僚谈论战事。
张崇叹道:“王爷,幽云十四州是皇上的心病,恰逢辽国内乱,皇上绝不会罢手,王爷已经劝过一次,接下来,还是静观其变吧。”龙椅上的那位自登基后便极为专断,肯听人劝的时候,通常都是对方所劝与他不谋而合。
赵恒同样了解自己的父皇,沉默以对。
隔壁的卫国公府,天黑了,郭骁才从马军营回来,向长辈们请过安后,郭骁大步回了他的颐和轩,进了院子便吩咐阿顺:“去请荀先生。”
阿顺点头,去跨院请人。
一刻钟后,荀昌儒单独跨进了世子的书房,阿顺在外面守着。
“先生坐。”郭骁起身,在下人面前冷峻威严的世子爷,对荀昌儒却颇为礼遇。年初郭骁曾奉命带兵去定州剿匪,路上遇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五旬老者对他口出狂言,声称只要郭骁按照他的计策行事,可不费一兵一卒降服那帮匪徒。
而那人,正是荀昌儒。
郭骁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带上荀昌儒同去剿匪,然后如荀昌儒所说,他确实顺顺利利地将匪徒一网打尽。郭骁是世子,生来倨傲,但对待真正有才学的贤士,郭骁也会礼遇,尤其是在他心有所图的情况下。
“世子叫老夫何事?”荀昌儒回礼,落座后,他看着对面的男人问。
郭骁直言道:“今日早朝,皇上已经决定北伐,最迟二月出兵,此战,先生有何高见?”
荀昌儒摸摸胡子,半晌方道:“两国交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以眼下的形势,确实是我大周占胜算更多,但战场风云变幻,便是提前定了战策,领兵的将军也可能会随机应对,变数太大,没人能有十足把握。”
郭骁颔首,其实宣德帝是否应该出兵,他并不太在乎,郭骁上心的是另一件事,低声道:“寿王似乎反对北伐,还提到了蜀地,先生可知蜀地与北伐有何关系?”寿王在中书省,他是武官,对战事外的大事并不是很了解。
荀昌儒虽然住在卫国公府,但他没有官职,白日里都会出门走动,一个谋士该知道的他都清楚,点点头,将他所了解的蜀地情况简单向郭骁解释了一遍,末了道:“蜀人艰难,官府继续逼下去,迟早要反,寿王殿下应该也是看透这点了。”
蜀人要反……
郭骁垂眸,心底却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像雨后的野笋,慢慢占据了他整颗心。
文臣们不愿北伐,端慧公主也不愿意再起兵戈,一来父皇忙起打仗就又要推迟她的婚嫁,二来表哥英武,父皇肯定还会派表哥出征,端慧公主已经经历过一次表哥险些战死沙场的煎熬了,再也不想表哥出事。
“娘,你帮我求求父皇吧,别让他派表哥出兵了。”长春宫,端慧公主追着淑妃,淑妃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非要母亲答应她才肯罢休。
淑妃被女儿纠缠的头疼,无奈放下手中的剪刀,不侍弄花草了,回到罗汉床上坐下,懒懒的靠着,烦躁地揉额头。
“娘,你就不担心表哥吗?”端慧公主急哭了,趴在母亲怀里,越哭越厉害:“婚事耽搁也就罢了,若表哥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不活……”
“闭嘴。”淑妃捂住女儿的小嘴儿,不许她胡说八道。
“娘,你去求求父皇……”端慧公主开始晃母亲的胳膊。
“别晃了,你父皇决定的事,谁求都没有用。”淑妃突然发作,不悦地瞪着女儿,“朝廷北伐,正是用人之际,你表哥身为马军营的都虞侯,正是为国效力之时。既然是未来驸马,就更该为将士们做出表率,你以为娘去求了,你父皇就会因为儿女情长耽误北伐大事?”
皇上已经败了一次,大腿被辽国射了两只箭回来,奇耻大辱,必要倾全力而还之,侄子郭骁乃大周的猛将,皇上岂会不用?
“与其无理取闹,不如多为你表哥、父皇上几炷香,求菩萨保佑他们此战大捷。”丢下女儿,淑妃绷着脸去了内室。
端慧公主望着母亲愤怒离开,刚刚是因为担心表哥出事而哭,现在却是因为自己受了委屈,父皇不疼她了,母亲也不为她做主了,她堂堂公主,赐婚旨意都下来了,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耽误,想嫁都嫁不了,宋嘉宁都怀第二个孩子了!
母亲不管她,端慧公主抹把眼睛,低头往外跑,准备回自己那边再哭个痛快。
结果刚跑出来,就见院门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未婚夫,端慧公主顿时哭得更厉害了,不顾一切地跑过去,要投向表哥怀里。
院子里站着太监宫女,郭骁看过去的时候,那些人都已自发地低下脑袋,郭骁便没有躲闪,张开手臂,抱住了哭得满脸泪的表妹。端慧公主哭得都快发抽了,郭骁不懂她在哭什么,也不想懂,摸摸小姑娘脑袋,等端慧公主哭得差不多了,他才松开手,低声提醒道:“叫人看见,不好。”
端慧公主吸吸鼻子,想到自己这样多半很难看,连忙转了过去,抽搭着问:“表哥怎么来了?”
“看看你。”
身后传来低沉的回答,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别有一番柔情。第一次听心上人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端慧公主愣住了,随即情不自禁地甜了心扉,也暂且忘了刚刚从亲娘那儿受的委屈。理理鬓角,端慧公主慢吞吞转了回去,一抬头,撞进了那漆黑双深的眼睛。
端慧公主心跳加快,慌得低下头。
“我先去给姑母请安?”郭骁看眼上房,问道。
端慧公主嘟嘴,轻轻哼了声。
郭骁失笑:“又怎么了?”
端慧公主哪好意思告诉他她在盼嫁呢,只提担心他上战场的事。郭骁肯定会出征,闻言叹口气,抬手想抓住端慧公主的手,伸到一半,还是收了回来,看着端慧公主颤动的眼睫道:“我来也是为了此事。表妹,我这一去,未必能全身而退,若……”
“不会的,表哥一定会立功回来!”端慧公主焦急地道,不要他说不吉利的话。
郭骁笑了笑,笑得有些宠溺,又有些苦涩,黑眸深深地看进端慧公主的眼底:“表妹,你我虽有婚约在身,但,万一我,我希望你能忘了我,嫁个对你好的男人,一辈子……”
“不许你说!”端慧公主泪如泉涌,重新扑到郭骁怀里,死死地抱住他,哽咽道:“不许你那么说,表哥,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再劝我嫁旁人,我马上死给你看!”
一边哭一边说,用情至深,郭骁都微微动容,只是,他心里早就有了另一个姑娘,一个初遇时他忍不住想欺负的,后来又想将她护在羽翼之下的姑娘,一个贪嘴好吃傻乎乎的姑娘,一个谨慎狐疑避着他的女人。
如果没有宋嘉宁,郭骁会娶表妹,会对表妹好,但,这世上,有她。
“表妹,你,你这是何苦,我不值得你等。”闭上眼睛,郭骁第一次对她说了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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