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知白挠了挠头发,“其实……倒也不必这般赶着,这药还能支持一日……”
“自然是越快采到药越好。”齐峻微微一笑,“采了药,我还要往山外赶呢。”
“啊,是,是。”知白有些心虚似地应了一声,爬起来捡柴草,“先把火生起来,烧开了水我替你换换药。”
齐峻盯着他忙碌的身影,暗暗冷笑了一声,就倚着树干半闭上了眼睛。他自小是众星捧月地长大,这些生火烧水的事自是不会做的,明知道知白暗藏鬼胎,倒乐得让他去忙活。
齐峻的水囊是上好的小牛皮所制,装了水后架在火堆上烧,只要囊中还有水,那牛皮便烧不坏,片刻之后里头的水已经滚开,知白从自己中衣上又撕下一块干净点的布片,先用滚水烫过,又把滚水晾凉,里头放了些盐化开,才用这温盐水给齐峻仔细擦拭伤口。
盐水杀在伤口上,宛如有千万根针在扎,但伤口处的皮肉已不复腐坏时的紫黑模样,重新露出了鲜红之色。知白将伤口清洗干净,又将布袋里最后一点药草嚼烂敷上伤口,用布条重新包扎妥当,抹了抹头上的汗:“再这般换两三次药,大约也就结痂了。”
齐峻也疼出了一头的汗,到此时才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身边树干上传来沙沙轻响,齐峻一侧身,耳边才听知白喊了个“不”字儿,手中短刀已经掷了出去,将一条蛇头死死钉在树上。这蛇看起来通身青绿,与树上的藤萝一般无二,实在难以分辨。齐峻拔起短刀,见蛇尚未死透,再一刀将蛇头剁下,拎着尾巴笑道:“倒是多了一道菜。”随手抛给知白。
知白猝不及防,被他一条蛇掷在怀里,顿时张开双手不知所措:“这,这——你怎么就——杀,杀了……”
齐峻看他脸色都似有些发白,不由笑道:“你怕蛇?都是死了的,不会再咬人了。不吃些肉,我可是没力气走了。”这一天里知白都把着那干粮袋子,以省俭为名,多以蘑菇草芽野果充饥,他身上还有伤未愈,再这么着可真是撑不住了,伸手指点着知白,“看那蛇皮该是不能吃,你瞧着将皮剥了,是烤是炖都随你。”他杀蛇是好手,如何将这蛇做来吃却是不知。
知白脸上如果不是涂满了黑绿色的草汁,一定是精彩之极,饶是如此,齐峻也看得出他现在是一副苦相,不禁扬了扬眉:“怎么?”看知白烤蘑菇剥野果都十分熟练,应该是做惯了的,难道一条蛇就不会弄了?
“没,没什么。”知白苦笑一下,战战兢兢地捧着那条蛇去溪水边上剥皮清洗,一边嘴里还不停地嘀嘀咕咕。
这条蛇十分肥大,在火上烤了片刻就散发出一股类似鸡肉的浓香,齐峻腹中已经咕噜作响,毫不客气地抓了一段大嚼,见知白只吃烤蘑菇和野果,不由问道:“怎么不吃?”
“啊?哦,我怕腥气。”知白一边吃,一边眼睛滴溜溜地四处张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看他这样子,齐峻顿生警惕:“怎么了?”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来,挟着一股说不出的腥臭之气,齐峻猛地转头看去,知白已经大叫一声:“快跑!”飕地跳起来,几步就钻进林间没了影子。
齐峻一眼看过去,先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日已西斜,林间一片昏暗,加上到处都是藤蔓,看上去就是棕绿色的一片。片刻之后他才发现,在这片棕绿色之间,有一条粗如碗口的东西正从一株树梢滑向另一株树梢,别看这东西身躯庞大,却轻巧得连一根细枝都没有折断,悬挂在树梢之间时看上去就像一段特别粗大的藤蔓,无声而疾速地向他靠近——那是一条绿色的巨蛇,至少有四丈长短,见首不见尾。
目光触及小溪边那堆绿色的蛇皮,齐峻陡然明白了知白当时一脸苦相的由来,甚至还猜到了他一定要带他来这边山里的原因。显然,这片山头都是这条巨蛇的地盘,无论知白是想进山去取什么东西,都得先摆平这条蛇。而更显然的,知白并没有这个本事,所以他才弄来了齐峻。齐峻能宰了这条蛇自然最好,不过最可能的是他被巨蛇吞掉,而知白就在巨蛇吞他的时候溜进山去,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个混蛋!”齐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手握紧短刀,一手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树枝,盯住了那条巨蛇。他的腿有伤,根本休想跑得过这条蛇,是生是死,只能一战了。
巨蛇轻巧地滑到离齐峻最近的一棵大树上,巨大的蛇头无声无息地垂了下来,也许是忌惮那堆火,巨蛇轻轻晃动着脑袋,并没有立刻逼近过来。
怕火?齐峻心念转动,立刻将自己身前的草丛点燃。这西南的山中太过湿润,即使时已入秋依旧是草木青葱,很难点起明火,倒是冒起一阵阵的浓烟,多少也把巨蛇逼退了些。不过,巨蛇很快便发现自己处在下风头,当即展开粗长的身体,一棵树一棵树地移动着,向上风处绕去。
“这畜生,倒灵醒!”齐峻知道事情不好,一脚踢开地上的拐杖,冷笑起来,“来吧,就不信我齐峻今日会命丧于此!”
巨蛇自然听不懂人话,爬到上风头处便把半条身躯都从树枝上垂了下来,脑袋摆了摆,突然就弹射过来,蛇口蓦地张开,两腭几乎要裂开来,腥红的信子一伸就已经到了齐峻面前。齐峻一声暴喝,左手的火把对着蛇口捅过去,巨蛇果然对火有些畏惧,整个蛇头便向右闪避,齐峻早等着这一刻,右手短刀带起一道寒光,一刀就戳在巨蛇的左眼上。
这一刀是他准备计算了许久才出手的,真是又狠又准。巨蛇再灵醒也不过是头畜牲,又天生畏火,只见着齐峻左手里有火把,却未注意他右手里隐了一把短刀,噗哧一声被短刀捅了个正着。那蛇皮坚韧不易划开,眼珠却没有皮甲保护,顿时鲜血飞溅,巨蛇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把头一甩,齐峻只觉得眼前绿影一闪,一段蛇躯撞在胸口,整个人都倒飞出去,紧握在手里的短刀从巨蛇眼眶内拔出,刀尖上还带着一颗巨大的眼珠。
齐峻跌在地上,虽是身下草厚,也摔了个七荤八素,胸口阵阵疼痛,喉咙里一股血腥气直涌上来,受伤的腿更是一阵激痛,想是伤口已然开裂。他知道此时千钧一发,顾不得别的,翻身起来就往树木茂密处跑,耳听后面哗啦声不绝于耳,巨蛇在地上卷曲成一团翻滚了几下,昂起头就追了上来,粗长的身躯所过之处再不是方才那样悄无声息,而是横冲直撞声势惊人,洒下一地的断枝碎叶。
齐峻咬牙苦撑,只是他方才那下被撞得实在不轻,一瘸一拐跑了片刻,已经觉得胸头发闷眼前发黑,情知再跑下去自己就要先晕死过去,眼看前方有两棵并生的大树,之间缝隙仅容一人,当即站到两树之间,转回身来面对巨蛇。敬安帝虽是有些重文轻武,但宫中按例却有教习武功的师傅,都是侍卫中的好手,有些还跟着先帝去打过仗围过猎,颇有些对付野物的经验。齐峻好学,对这些弓马师傅也十分礼遇,这些师傅们自然也就愿意多传授些东西给他。虽则齐峻身为储君,都觉得他大概一辈子也不可能独自去面对什么野兽,但既然太子殿下肯听,多说点又有什么不好?就是用不上,让殿下当个新鲜听听,对自己的前程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这里头就有那么个侍卫,家里本是猎户,有些家传的对付野物的诀窍,比如说在山中遇蟒。其实这侍卫自己也不曾经历过,只是把祖上传下来的话说给齐峻听罢了。进山的猎户,多半都喜欢在后腰上别根烟袋锅子,蟒蛇最厌烟油子味儿,若远远闻见了,多半就不往前凑。若真是遇上了,蟒与蛇不同,虽也会咬噬,但最擅长便是用身体缠卷猎物,直到挤压得骨断筋折方才从头吞咽。因此遇上这东西,必得想法子别被它缠上,譬如说站到两树之间,就是个极好的办法。
果然巨蛇追了上来,先是蛇头一缩一探,冲着齐峻胸前就撞,齐峻脚步一错绕到树后,巨蛇立时身子一扭就要缠上来。齐峻绕着树转了一圈,又钻回两树之间。巨蛇身体再长,也不能把两棵树都缠起来,即使缠了,其实也缠不到齐峻,只得将尾巴缠定了一棵树,昂起头来再度扑咬。不过它左眼已瞎,总是不够方便,一人一蛇绕着这两棵树转了半天,仍是僵持不下。
夜色渐深,齐峻只觉得大腿疼痛得已经麻木,脚下像踩了棉花一般渐渐发软,即使有了这两棵树,他也不过只能跟巨蛇再周旋一段时间,只怕最后仍是逃不了被吞噬的下场。咬一咬牙,齐峻猛地站稳脚跟旋过身体,不退反进,手持短刀对着蛇口捅了进去。
血光飞溅,齐峻的刀尖深深划过巨蛇上腭,巨蛇吃痛,一甩尾巴,将他再度拍了出去。这一下齐峻已经再没气力爬起来,眼睁睁看着巨蛇疯狂地扑上来,他伸手胡乱抓了抓,从腰间扯下个布袋来。这布袋又破又旧,居然就是知白那个盛药的袋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塞到他身上的。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抬手便向巨蛇扔了过去。
布袋扔到半途,袋口散开,一些黄绿色的粉末从里头洒出来,恰好洒在巨蛇头上,弥漫起一股说不出的臭味,巨蛇那么庞大的身体冲势都猛地一顿,像是十分厌恶这个味儿,不停地甩着头,一时顾不上来攻击齐峻。
齐峻知道这时机不会长,正要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便听崩地一声弓弦声响,斜刺里一支羽箭闪电般飞来,恰好射进巨蛇右眼,几乎穿脑而过。巨蛇整个身躯都蜷缩了起来,从血盆大口中发出哨子般的尖锐呼啸,尾巴抽打得地面噼啪作响,草叶纷飞。
齐峻趁机滚到一边,巨蛇听见声音还想扑上来,却已经有四个黑影飞奔而来,三个将手中火把掷向巨蛇,一个将齐峻扶了起来:“殿下!属下等来迟了!”
“不迟。”齐峻胸口抽痛,心却放回了实处,抬手一抹嘴角溢出的鲜血,冷冷一笑,“别管这东西,跟我去追人!”巨蛇双眼已瞎,且那羽箭上淬有宫中秘制剧毒,纵然这蛇再大,毒发身亡也只是迟早之事,他现在是要去追知白,看那小子究竟在玩什么把戏!竟敢用堂堂太子来填蛇口,他若不把这小子像那条蛇一般剥皮抽筋,就枉费了他今日这一番心机!
有了这四名侍卫,想要追踪知白的行迹并不难。侍卫们身上带有伤药,替齐峻重新包扎了一番腿上伤处,又服侍他吞了一颗止血的丹药,便有两名侍卫率先追踪而去,另两人快手快脚地砍下树枝做了一副担架,抬着齐峻紧跟了上去。天明时分,已爬到了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