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165节</h1>
阿槿在空中被兜着飞旋,晕头转向,昏昏沉沉中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头也不回地往外飞,她手抖得厉害,幸好先前将灯绑在了袖口,才能看清周围的景象。脚下很远的地方,景色变化得很快,似乎是不停旋转着的,叫人目不暇接。然而,令人惊异的是,所有燃犀都好像被从中一剖为二,有一条巨大的裂缝横亘其上。等到她终于能勉强稳住身体的时候,她抓住一根没点燃的长犀角,在两片犀焰之间探身挤入了裂缝。
嗖地一声,她跌跌撞撞地倒飞进去,通地落在地上,这一次地面是空心的,踩一下便发出空空的声响。阿槿艰难地撑起手臂起身,瞠目结舌地四顾张望。
这是,幻阵?眼前居然渐次浮现了熟悉的人世景象,阿槿心中警惕,慢吞吞地往前挪,一边悄悄地问:“师傅,神官在这里面吗?我现在要怎么办?”
“你先别动。”陆栖淮沉声说。他旁边居然没有人说话,满室寂静中,忽然沈竹晞拍着膝盖“啊”了一声:“我知道了!”
他不等别人问,就连珠发炮一通全部讲出来:“我猜,原本阿槿走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圆球,她走在球的表面上,然后不管怎么走,肯定不能走到里面去。然后她飞到高处的时候,球将她甩了出去,她便从裂缝里进来了,所以现在是在这个球的里面了,大概也就是殷慈被困的地方。”
云袖目瞪口呆,良久才竖起拇指:“撷霜君厉害,高,实在是高!”
“这样的话”,幽草思绪清晰地总结道,“阿槿姑娘接下来就要面对那些可怖的试炼了,她要闯进去把神官带出来。”正说着,她忽然吸了口凉气,“你们看那里,快看,那是什么景象!”
不用她说,所有人都瞳孔紧缩地盯着画面上的一角,那里原原本本地呈现出一百零一只魇魔所编织出的幻阵,栩栩如生,毫无破绽——那是南离殷府的恢弘背景,从还是少年的殷景吾第一次背着祈宁离开殷府、去往中州开始,然后是他与林望安因为一盒梅萼糕不打不相识,再后来,这一对同样用剑的少年人,一个皎皎如月,一个曜曜如日,被并称为中州剑术的双子星。
子珂发觉,林青释的手在不断地颤抖,身为一个医者,手抖可能会产生致命的后果,因此他的手向来稳定如铁。子珂从未看过他如此不淡定的模样,连眉眼都在轻颤着,唇角紧紧抿起,惯有的从容温润现在一丝也无。他看不到画面,可是能听到声音,每句都如同刺一根一根扎进心底——
林望安说:“我分这半盒梅萼糕给你吧!吃了梅萼糕,你就是我的好朋友了!”
殷景吾道:“哈,你这个人说话不算话,梅萼糕都碎了!算了算了,不分梅萼糕了,我请你吃饭吧!我是其它地方人,只是路过方庭,你告诉我,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林望安啧啧赞叹:“你的剑法很厉害啊,这些年,我还没见过能跟我斗得不相上下的人呢!”
殷景吾摇头:“小道长,你身在道门,或许见识过的高手不多。悄悄告诉你,我是南离殷氏的人哦,我也算跟着父辈见过不少用剑的高手——不过呢,那些人都没有我厉害!”
他又道:“喂,望安道长,谢家那个蓝衣服的少年跟你是什么关系?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好人,你不要再多跟他讲话了。”
……
那一对少年人的对话声逐渐远去,不知是因为声音真的变小了,还是自己本能地抗拒再听到这些话。林青释轻轻咳嗽着,年少旧时如天远,每每回想起恍如隔世。如今,他已是将死的沉疴之身,对于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怎么还能再抱有痴妄?
画面绰绰浮动,最后停驻在南离古寺前的落幕时分,他听见兵刀出鞘之声,所有人一同将刀剑锋芒对准了殷景吾,那个人无力地辩驳着,声音却愈来愈低微。再然后,苏晏驱动着凶尸段其束突然暴起,试图命中殷景吾却误伤了沈竹晞。剑锋刺入皮肤的钝响被刻意放得清晰而漫长,居然显得这个瞬间如同永劫。
林青释听见画面里苏晏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像扯着嗓子啼血的夜枭,而场外的这个,试图挣了挣手,立刻被他无声无息地制住,手指搭在他手腕脉门处。林青释看不到,却能回忆出接下来的景象,不净之城洞开,一场混战之后,金夜寒以身殉葬亡灵,而后就燃起了三天三夜的红莲劫火——他记得,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自己逃出后重又冲入了火中,拼力将殷景吾拉了出来。
明明通光术下映照出的火焰是虚无、没有实体的,可是那种难以抑制的冰寒还是压迫着室内所有的人。殷景吾在烈火中撕心裂肺地呼喊着,林青释微垂下眼,那时未曾注意,后来也不敢回想——原来,殷景吾向他呼救的时候,用的称谓居然是“道长”。
从前,只有谢羽一人才会这么唤他的,鲜衣怒马的少年人,挑着细眉、昂着下颌,笑语晏晏地叫一声“道长。”
林青释用空出的手按着额头,忽然曼声吩咐:“阿槿,快去看看,幻境将要终结,现在正是唤醒他的最好时候。”那一端,阿槿微带疑虑地照做了,可是却忽然僵住了——画面陡转,映出相对而立的两人,她认出来,那是神官和林谷主,可是林谷主向来清风朗月的眉宇间忽然有着难以言说的悲愤之意,直直地举起渡生,洞穿了神官的心口!
“呀!”阿槿被这忽然的变故惊得目眦欲裂,脱口惊呼,一时甚至没注意画面已经悄然陆续推进到了末尾,终于在如同千百匹锦绣纱缎般的烟气袅袅升起之后,缓慢地退却不见了。
殷景吾一动不动地撑伞站在那里,魇魔投下的暗光透过白伞的缎面,映下一片斑驳的剪影。他像木石一样僵冷,阿槿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神官,我是阿槿,你能听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