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2 / 2)

再往前看,顺着高大光秃的树身。一路向蔚蓝色的天空延伸,棕榈树的顶尖像伞一样撑开。比它们更高的是身后的几株紫荆花树。某次台风中,郁玲亲眼目睹一根重量级的枝杈被风刮断折服,露出屋后好大一片天空。当时她还可惜,怕花园里少了一处遮荫纳凉之地,不出半年,它又占据了原领地,比以前还要枝繁叶茂。

满园的青翠中,只有它正当花期,飘落了一地的紫红花瓣,也不显得颓败。

年复一年,郁玲所见,它都是这等生生不息的样子。

郁玲接到钟乐电话,他今日上午在公司,问她在干嘛。她说花园里发呆。冷不冷?还好。冷就回家里去。家里闷。闷?闷你就开窗啊。现在是白天,那财神爷应该也不会特别亮,你晚上再关窗帘吧。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随便吃了午饭,郁玲便回了家。黑暗中想去开灯,手到半空又停下,径直穿过客厅,猛地一下扒开了窗帘。

若不是钟乐提醒,郁玲都快忘记她挂这副天鹅绒窗帘的初衷了。其实她适应得很好,不知不觉中都快忘了窗帘背后的远射灯,也忘了和人交涉未果的愤懑,当然也快忘了被她压在床底箱子里的亚麻窗帘,和当时收起时的郁闷。甚至这窗帘遮挡得太久,太过习以为常,她都忘了,其实人闷了,也可以拉开它。

千万束光线穿过玻璃,窗帘上蛰伏的灰尘亦被惊醒,在光线里突兀地漂浮飞舞着。

郁玲瞄一眼对面,尚未发现红光的踪影。窗玻璃往旁边推开些,手罩在眼睛上方,遮挡耀眼的午后阳光,再去瞧,那位财神爷还盯在墙上,却已破损老旧。它的下方依然拉着电源线,但不知哪里坏了,红灯没有一丝的光芒。

那阳台也是久未住人的模样,地上尚有丢弃的抹布和衣架,许是搬家时扔下不管的。而它楼上一家在阳台养了许多绿植,几根绿萝的藤蔓爬了出来,无拘无束的攀到了财神爷一家的阳台上,亦也无人管。

郁玲情不自禁的拍了两下巴掌,再打电话给钟乐。“钟乐,你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

“什么?”

“财神爷啊。财神爷不发光啦,那一家搬走了。”

“那岂不是好?你还要挂这副窗帘么?”

“不挂了?”郁玲尚是踌躇,用了快三年了,对它竟也有了感情。

“不好看,总感觉阴森森的。哪天我们去窗帘店里重新选一副。”

“不用了,我之前用的那副窗帘挺好的,哪天拿出来挂上。”

“那也行。我公司还有点事,下午晚点回。”郁玲心情不错,钟乐也能安下心来处理工作。

郁玲去了趟管理处,她向管家确认了财神爷一家搬家的事情,心情越发畅快。回去的路上,她已按耐不住要把亚麻窗帘拿出来换上的心情。

钟乐不喜欢天鹅绒,也许会喜欢它,她迫不及待的想换上,还想去花店里买佛手莲,红掌和富贵竹。这两年屋子里阳光太少,养什么死什么,她好久没买绿植了。

她也好久没有布置过自己的家了。正好今天钟乐要晚回来,留一下午的时间给她。等他回来,就能看见家里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的窗帘被压在床底最里头的箱子里,郁玲趴在地板上拿衣叉把它拨出来。许久未动这么多力气,翻出来时她都微微喘着气。地板上铺开窗帘一看,颜色仍是她记忆里的淡雅清新,且干干净净的,呆在床底下两三年也未长出一块霉斑。

旧的许久不用再翻出来,就像是凭白多赚出来的,更加惹人喜爱。

公寓二楼的层高低,郁玲搬把椅子踩上去就够得着窗帘杆了。一个又一个的挂钩拿下,旧窗帘轻轻松松的取下,哗啦啦就掉到了楼下。她再拖了长长的亚麻窗帘过来装,窗帘有些重,她只能一手托着,一手去套挂钩,差那么点距离,踮了踮脚,使劲让手再伸长几公分,钩挂上了,腹部却传来隐隐的撕裂感。

她暗叫一声不好,赶紧从椅子上下来,坐着歇息,肚子却再无异样。许是自己大惊小怪,郁玲小心翼翼的再爬上椅子,去挂第二个钩。

事情做得马马虎虎就放下不管,她始终是看不过去的。

也不知是挂到了第几个钩,那隐隐的撕扯感,猛地向周围扩散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刹那间导入她身上每一处毛孔每一个细胞。

郁玲扔下了窗帘,伸展着的身体不可抑制的想蜷起来。她哆嗦着从椅子上半滚下来,好在床不远,她爬过去蜷着。腹部的疼痛甚是要命,蜷着也不能减轻半分。

豆大的汗珠在额上凝结,亦不费什么功夫,她全身上下都已出了密密的一层汗。听说疼痛会引起交感神经兴奋,而交感神经就负责管理人体的皮肤汗腺。满身的潮乎乎中,下身的湿糯感突如其来,像是例假来时的喷涌不止。

她低头去望,不是想象中的血崩,但无疑也是流血了。

完了,完了,她心里绝望的叫嚣着。非但手上没有半分力气,嘴巴张开想说什么,也是无言,像是这空间陡然被吸走了空气。

她好不容易抓到手机,拨了电话出去:“钟乐,你快回来,我肚子疼,还流血了。”

流血了,郁玲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床上躺着。搬回海蓝公寓后,她把之前的床上用品都给扔了,重新买了两套。如今铺在床上的是她十分心水的那套,浅蓝色贡缎提花面料,上面绣的是大朵大朵的白色山茶花,工艺繁琐却又相当的内敛雅致。

此时山茶花的花瓣红了,一圈圈的向外晕散。

郁玲却无能为力,除了在这里躺着等人来救她。她不知钟乐还要多久才回来,等待的每一分钟都像是在等待末日。她好想他能从天而降,能帮她能救她。她从未有一刻像此刻,害怕死去,害怕失去。那些她曾失去的,她曾介意的,工作、前途、金钱、地位、在俗世里她拼命追求过的每一样,都无法与这一刻相比拟。

她才刚做好思想建设。她那么犟,那么难以去接受变化的一个人,好不容易愿意去打造一个窗明几净的家。她才开始有那么点乐在其中的味道,去期待它的降临,它就以这么惨痛的方式和她告别。它在怨她吗?怨她接纳得太迟了么?

她想,生孩子的那天也会这么痛吗?也就差不多吧。揪心的痛楚告诉她,那一点都不是累赘,那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是完全要仰仗她才能生存下去的生命。

眼前开始迷糊,她用手背抹一把脸,也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她望向天花板,望向挂了一半的窗帘,望向窗外明晃晃的阳光,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钟乐在唤她,她听到了,睁开眼看到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眼眶红了,他和她一样的震惊一样的哀伤。有人能和自己感同身受,被伤害的躯体和意识都有了仰仗,不再那么孤单无助。她揪住他的双臂,她的身体在颤抖,钟乐要抱起她:“不要怕,我送你去医院。”

她不敢让钟乐抱,她怕血流得更快:“我打120了。给你打完电话后,我拨了120。”

“好,”钟乐在控制他说话时的抖音,他从未应对过这样的局面,他得让自己看起来更安稳可靠些,“我再问他们到哪里了,不然我就抱你下去。”

救护车已在路上,他们只能继续等待。血已染红郁玲身下团簇着的山茶花,钟乐抱紧她,她一直在抖。他问:“你好疼,是不是?”

郁玲点头,已是泪流满面:“孩子没有了。”

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不是早孕流产,而是宫外孕造成的输卵管破裂,需要紧急实施输卵管切除术,切除左侧已破裂的输卵管。送往医院的路上,郁玲已是半昏迷的状态。听闻如此骇人的病情,钟乐根本不敢多问,赶紧签了名。

待郁玲被送去了手术室,他一个人呆在骤然冷清的走廊里,觉得又冷又孤单。他接到郁玲电话从办公间冲出来时,尚只穿了一件衬衫。

方才他的心思都挂念在郁玲身上,来不及想别的,这会才想起未见面就失去的孩子。怪不得郁玲如此不开心。它本就不该来,落错了位置,害惨了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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