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娘看着她的眉眼,发觉御哥儿只有下巴和她有些相像,五官神韵还是更像沈拙,她暗中胡思乱想之际,安妃已和身旁的夫人们攀谈起来,她平易近人,说话时未语先笑,这些夫人们就算心知安妃品行不端,奈何君臣有别,安家一朝得势,这会子也不得不捧着她。
说了半日话,坐在主位的安妃四下环望,她抬高声音说道:“吉昌公主和蒋大奶奶何在?”
众人静了一下,便朝着顾三娘看去,顾三娘有些走神,她身边的吉昌公主轻轻拉了拉她,顾三娘这才反应过来,那吉昌公主带着顾三娘,对安妃娘娘行了一个福礼,轻声说道:“回娘娘的话,臣妾在此。”
安妃笑吟吟的望着吉昌公主,最后才落在顾三娘身上,只是,当她看到顾三娘头上插戴的那套碧玺首饰时,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
两任蒋家大奶奶相认,四周有不少人都存着看好戏的心思,这安妃却权当不知,她看着顾三娘,微笑着说道:“本宫是头一回见到蒋大奶奶,请到前面来坐,咱们好就近说话。”
立时,便有宫女搬来绣凳,又有两个嬷嬷不由分说就将顾三娘扶到安妃面前,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她们的身上,那顾三娘脸上涨得通红,她福了一福身,低声说道:“民妇拜见娘娘。”
安妃莞尔一笑,她说:“切莫拘礼,日后长住京城,难免要时常往宫里走动,各家的夫人合该相互认一认的。”
说罢,她对身旁的嬷嬷说道:“王嬷嬷,你受累给蒋大奶奶引见一下罢。”
王嬷嬷站出来,先是坐在安妃左手边的蓝衣宫妃,她说道:“这位是荣妃娘娘,母家郑国公乃是皇上的股肱之臣。”
顾三娘照例正要行福礼时,就见王嬷嬷不苟言笑的说道:“蒋大奶奶,在座除去你,都是有品阶的诰命夫人,宫规不可废,按理来说你该行跪拜礼才是。”
听了这老嬷嬷的话,顾三娘脸上又是一红,那王嬷嬷撩起眼皮看着顾三娘,口气缓了几分,接着说道:“刚才你与安妃娘娘见礼时,已是不合规矩,安妃娘娘好性儿,不曾与你计较,若是再对荣妃娘娘无礼,就连奴才们也要跟着挨罚了。”
眼见顾三娘被人刁难,不远处的吉昌公主暗中着急,那顾三娘心中气极,她僵着身子立在原地不动,过了半刻,不得不忍气吞声跪下来,对着荣妃行了跪拜礼,待她站起来,王嬷嬷又道:“这位是丽嫔娘娘,是皇四子的生母。”
王嬷嬷说罢,顾三娘又是跪下行礼,待到拜了四位宫妃,她的双膝隐约有些发麻,谁知,就在她以为全都拜见之际,王嬷嬷引着她来到一位四十来岁的夫人跟前,并说道:“这位是安南侯夫人。”
顾三娘气苦不已,今日来了二十多个夫人,要是一一拜完,她可算是要把生平所有的头都磕完了。
给夫人们磕头,有的是心安理得受她跪拜,还有的顾及着她身后的蒋家,不免有些诚惶诚恐,这一轮跪完了,等来到吉昌公主面前,顾三娘两腿已然是有些站不住了,吉昌公主一把扶起她,对王嬷嬷说道:“嬷嬷,听闻汉人最重尊卑,她是大,我是小,万没有叫她跪拜我的道理。”
王嬷嬷面无表情的说道:“公主既知尊卑有别,岂不知国法大过家规?蒋府的规矩老奴管不着,只是宫里的规矩,上到圣上,下到庶民,来了这里就需得遵守。”
顾三娘咬紧牙关,她冲着吉昌公主使了一个眼色,劝她不要与王嬷嬷争执,就在她要下跪时,只听安妃说道:“罢了,吉昌公主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都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妯娌二人,拜来跪去的反倒没趣儿。”
有了安妃这句话,那嬷嬷便不再坚持,她只说道:“安妃娘娘体贴蒋大奶奶,那老奴少不得
要听从了。”
安妃朝着顾三娘微微一笑,又扭头对诸位诰命夫人说道:“牡丹圃里的花儿这几日开得正好,宫人们已搭了花棚,我引着你们去看看,方才不辜负它们开了一场。”
众人满脸堆笑的恭维几句,那安妃温柔一笑,便携着四妃等人前往牡丹圃,一行人浩浩荡荡,顾三娘和吉昌公主落在后面,有几个和蒋家交好的夫人看到顾三娘脸色苍白,关切的问道:“你可曾好一些了?若是撑不住的话,先找个地方歇一歇。”
她这话的意思是叫顾三娘避着安妃,省得叫她找到由头搓揉她,顾三娘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多谢你的好意,我省得了。”
这会子已到了牡丹圃,那几个夫人跟她们打了一声招呼,便各自散开,吉昌公主扶着顾三娘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她问道:“你还好么?”
顾三娘揉着腰身,她苦笑一声,说道:“别的都好,就是这腰背,简直就像是要断了似的。”
吉昌公主看到四周无人,她低声嘲笑:“京里的贵夫人们,要论搬弄是非,驾桥拨火儿,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等你日后见得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两人刚说了几句话,就见一个宫女走过来,她对着吉昌公主和顾三娘福身说道:“安妃娘娘请公主和蒋大奶奶去戴花。”
吉昌公主和顾三娘互视一眼,不知这安妃又要出甚么幺蛾子,两人相携来到人前,原来是宫人们用井水湃了牡丹花,碗口大的牡丹浸在水盆里,红一朵粉一朵,煞是好看。安妃娘娘请夫人们戴花,夫人们不敢失礼,纷纷请安妃先戴,那安妃挑了一朵大红色的牡丹,自有宫女替她别在鬓边。
等到安妃和宫妃们戴了花,宫女们端着水盆送到夫人们面前,请她们选花儿戴,这些夫人们无一例外,全部挑选的是大红色的牡丹,临到顾三娘时,安妃本来正在观赏一盆粉红的‘贵妃醉酒’,她随手掐下这朵粉色的牡丹,并对身边的宫女说道:“这盆贵妃醉酒,花姿优美婀娜,宫里的匠人培育多年,拢共也就得了两盆,你去湃一湃,拿给蒋大奶奶插戴。”
全场的夫人们都没有吭声,古往今来,正室戴红,妾室着粉,安妃指着要顾三娘戴一朵粉红的花儿,若说先前是刻意为难,此时羞辱的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顾三娘神情木然,这朵花儿她若是戴了,便是在承认自己是妾,若是不戴,又要落一个不遵谕旨的罪名,可这满城谁不知道,先头的蒋大奶奶早就死了,她是名正言顺嫁给沈拙做正妻的,又凭甚么要插戴粉花?
左右都是要得罪安妃,顾三娘福了一礼,她不紧不慢的说道:“这朵牡丹既是叫‘贵妃醉酒’,民妇万万不敢插戴,刚刚嬷嬷说了,宫有宫矩,在场只有安妃娘娘是贵妃之位,依着民妇的愚见,除了安妃娘娘,这朵花儿谁也不配戴。”
她这话音刚落,就有人倒抽一口冷气,这个顾三娘是把所有人的心声说出来了,哪怕安妃是贵妃之尊,只要她一日不封后,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妾室,再来这朵牡丹偏巧就叫‘贵妃醉酒’,谁人不知,杨太真本是寿王李瑁的王妃,李隆基念图她的美色,强夺了自己的儿媳,安妃先是蒋家的媳妇,趁着蒋大爷离家,私下和当今圣上有染,后来改了身份,摇身一变成为今日的安妃娘娘,拿她来类似杨太真,真正是一点儿也不错。
当着所有人的面前,顾三娘下了安妃的脸面,安妃落了个自取其辱,场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那安妃双眼直视顾三娘,她嘴角带着微笑,眼底却是一片冷意,任谁都能看出她被顾三娘惹怒了,哪知顾三娘还装傻充愣,她看到不远处栽着几丛开得鲜艳的红色月季花,便道:“牡丹国色天香,民妇出身粗鄙,没得白白糟蹋了这好花儿,随意戴一朵月季花儿应景就是了。”
吉昌公主瞪着顾三娘,故意嗔道:“你辜负娘娘的好心也倒罢了,还想再糟蹋娘娘家的月季,真是好大的脸,我都要替你害臊了。”
吉昌公主适时的玩笑话让气氛轻快了几分,再加有几个夫人口中称赞园子里的花儿美,那安妃便不着痕迹的看了顾三娘一眼,转头和几位夫人说起话来。
☆、第89章
宴会行到后面,安妃娘娘倒是没再找顾三娘到跟前说话,顾三娘自然也不会往人堆里凑热闹,只待宴会散了,仍旧跟来时一样,各位夫人们由宫人送到西后门,顾三娘和吉昌公主回到自家马车前时,就见沈拙已等在一旁。
顾三娘看到沈拙,轻轻舒出一口气,四周有不少夫人认出他来,心里免不了有几分计较,别看顾三娘现今无品无阶,谁不知当今蒋丞相为首的内阁联名推荐他为国子监祭酒,虽说蒋安两家为此事吵得热火朝天,可靖文皇帝既是将折子留中不发,看来他这祭酒已是十拿九稳了。
沈拙看到顾三娘脸色不太好,立时就想到她大概是在宫里受了气,他一句话也没多问,亲手扶着顾三娘上了马车,又打发家人伺候吉昌公主上车,便护送着二位女眷回府。
各家夫人们眼见沈拙对顾三娘如此温柔体贴,暗自想起先前听来的八卦,据说顾氏出身贫寒,本是死了丈夫的寡妇,还带着一个小拖油瓶,也不知为何入了蒋家大公子的法眼,怪就怪在蒋丞相不光没有嫌弃她的出身,还亲自差人接回这个儿媳妇。
再想想安妃娘娘,往常她待人做事总是滴水不漏,世家夫人与其相处,就算内心鄙夷她的品行,却也挑不出甚么错处,今日她当众羞辱顾氏,做的实在有失水准,况且她处处针对顾氏,岂非显得她心底还是放不下蒋大公子?需知蒋家前头的蒋大奶奶早就死了,那靖文皇帝又不是个有肚量的,若是传到他的耳朵里,恐怕少不得要生一场闲气,不过,这些都与她们无关,就算真的闹将起来,安妃吃了挂落,她们只有幸灾乐祸的份儿。
且说马车一路回到蒋府,吉昌公主将宫宴上的事一一说给沈拙,沈拙听完后,脸上阴晴不定,便一语不发的和顾三娘回到东院,不想他们夫妻二人前脚刚进门,后脚前头就传来话,说是安妃的谕旨来了。
顾三娘看着满脸阴沉的沈拙,说道:“她这旨意既是来了,少不得要去看一看了。”
沈拙对她说道:“你不必前去,我去就是。”
顾三娘摇了摇头,她冲着沈拙笑道:“我知道你不舍得我受委屈,不过,眼下这节骨眼上,咱们可不能叫人借机抓到错处。”
她越是这样隐忍,沈拙就越是心疼,安氏一再相逼,他若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还如何敢自称男子汉?顾三娘看到沈拙的眼神渐渐变得犀利深邃,便握住他的手,说道:“走罢,有你陪在我身边,凭他是谁下的旨意,我都不怕。”
沈拙回握住顾三娘的手,两人换了衣裳,便携手走出东院,此时传谕的小太监已等了小半日,只待他二人到了,小太监开始宣读安妃的谕旨。
这咬文嚼字的旨意,顾三娘听得半懂半不懂,她隐约听出安妃似乎是说和她投缘,望她日后多多进宫走动。
小太监传完谕,随后就见十多个小太监抬着东西上来,这些皆是安妃宫里发下来的赏赐,小金折枝花缎两匹,遍地金万寿宫锦两匹,上好的燕窝两盒,另有两盒宫里御厨做的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