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过长辈还未下葬,后辈家人就开始为房子谁得,遗产得多少,珍宝怎么分这些问题大打出手的场景;他看到过忘人下葬许久,家人还伏在墓碑前哭得肝肠寸断的情形;更骇人的时,有一天半夜他甚至看到过一个老头子背着锄头来撬坟!
这事,也算是刘守成所见头一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
那老头子所撬的坟墓是他老伴的,他老伴据说是忽然倒地猝死的,老头子兴许是接受不了这个消息,在老伴下葬后的第七天,扛着锄头嘿哧嘿哧的,硬是将坟墓给撬开了,然后合衣躺在那具棺材前。当时刘守成远远看着,没有将他赶走。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刘守成担心其他来扫墓的人看见这一幕,这才好言相劝让老头子离开。听得他的劝言,他终是明白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荒芜之后,他哭得像个孩子。
老头子悲伤离开,刘守成自己又用锄头将墓坑被填上,当天晚上,老头子又来了,这一次,他没有扛锄头,他只是安静走到坟墓前,抱着墓碑,像个孩子一样哭泣,说着老伴我想你这些话。自那以后,每个晚上老头子都要来这里陪那冰凉的墓碑睡觉。每个晚上,刘守成都会给老头子添件衣裳,两个月后,老头子终于没有再来了,再一个月后,他的家人抱着他的骨灰盒来到陵墓,亲手将老头子葬在他老伴的坟墓旁边。
那个晚上,刘守成盯着相依而眠的两座墓碑,久久不语。墓碑上的照片是老头子跟他的老伴,照片上两人看上去约莫七十岁左右,他们一个穿着婚纱,一个穿着西装,即使他们已白发苍苍,皱纹满面,但他们脸上的笑意,却是幸福的。
据说,那是老头子跟他老伴在金婚那年照的,那是五年前。
人活到八十岁便算是长命,二十岁我遇见你,二十三岁我嫁给你,七十三岁我们相爱五十年,我们是世人眼里爱情最垂青的宠儿,八十岁,你逝去入土,我还想再见你的容颜,我搂着你的坟墓,看着墓碑上你脸颊绯红眼神娇羞的照片,缓缓入眠。终于,我也来了,你在半路等着我,苍迈的我小跑着握住你的手,共赴来世。
而来世,我还要你做我最美丽的新娘。
人生仅此而已,只要有你,便已足以。
……
车停到停车场,三人下车,爬了几百步梯子,这才真正达到目的地。远远地,苏希就瞧见了苏君泽坟前那抹绿色影子。
“刘先生,你又来看我爸爸了?”苏希看着站在苏君泽坟前,穿着绿色军装的刘守成,笑着惊讶问道。
听到苏希的声音,刘守成从回忆中醒过来,慢慢转身,目光在撇到苏希身旁穿着一件黑色大衣,身高挺拔面容俊美的顾探时,有些怔然。“苏小姐,这位是…?”
苏希轻笑,伸出左手挽住顾探的右胳膊。“这是我的未婚夫,顾探,我们下个月12号结婚。”听到苏希这番介绍,顾探很开心,那刘守成的面色却是有些不自在。
“顾先生,你就是…”低头看了眼苏诺贤,刘守成这话什么意思,顾探很明白。
点点头,将顾诺贤拉到自己大腿前来,顾探轻笑一声,“他是我儿子,亲儿子。”顾探刻意将亲儿子这三个字咬得很重,刚才刘守成在见到他时眼里流露出来的怔然,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好你个苏希,来扫墓竟然也能勾引守墓人。
刘守成尴尬笑着点头,似乎觉得不妥,他又赶紧补了句:“恭喜!苏小姐,你们一家人现在总算是团聚了,我想,苏先生也会很开心的。”扭头看了眼苏君泽的墓碑,刘守成似乎真的看见苏君泽在笑。
“谢谢。”
“苏小姐,这陵墓啊,就属你来的最勤。”言外之意,他是在说苏希孝顺,这陵墓里埋葬的那些人,生前都是家庭条件不错的人,儿女成双,家庭和睦。他们死后,后辈都忙着打官司争遗产,谁还记得地下那一灌白灰,就是那有心人,一年到头来的次数单手也数的过来。
唯有这苏希,每个月都要来一次。
苏希笑着点点头,弯身,将那些祭品依次拿出来。她从以往的聊天中知道了这守墓人的过往,刘守成是nj军区退役军人,兵种是装甲步兵。这个人年龄不过二十九,在这孤零零的陵墓做守墓人,多少有些屈才了。
深邃的眸子若有似无睨了眼刘守成,顾探牵着小奶包蹲在苏希身旁,将菊花放到墓碑前方。“eric,来,跟爹地一起给外公坟墓除草。”
“好。”
苏希放好水果纸钱等祭品,又点上香跟蜡,顾诺贤蹲在地上将那些长得比较大的草跟小树苗拔掉,顾探拿着一把小园艺剪刀,精心修建常青树。刘守成看着这一幕,心里无端有些失落。“苏小姐,需要我帮忙吗?”
顾探扭头,声音淡漠应了句:“不必了,我们三个人刚好。”说罢,苏希抬起头来,也是对着刘守成摇头。“刘先生,不必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刘守成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被顾探苏希两人轮番拒绝,他脸色也有些挂不住。
“那好,我去其他地方转转。”
讪笑两声,刘守成转身,挺拔的军装背影消失在苏希等人眼前。顾探看着渐行渐远的刘守成,神色有些莫名。“爹地,宝贝这儿好了。”顾诺贤的声音,成功打破顾探的思绪。
“我这马上就好。”
两棵小常青树打理起来不麻烦,没两分钟也好了。
“宝贝,过来。”苏希朝顾诺贤招招手,顾诺贤乖乖跪在坟前,顾探见状,也跟着跪了下来。苏希抿唇睨了眼顾探,“你不必…”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探一句话给堵住了。“他也是我爸爸。”顾探语气很淡,听不出多少情绪。
瓷白的小脸上浮出一抹浅浅红晕,苏希抿唇笑笑,不再说多余话。
“外公,我是诺诺,我跟妈咪,还有爹地一起来看你了。”顾诺贤牵起顾探的左手,对着墓碑上笑吟吟的苏君泽介绍道:“这是我爹地,亲爹地哦!他叫顾探,你也看到了,爹地是个大帅比!”
苏希顾探二人无语,这介绍词未免太霸气。
“妈咪跟爹地下个月12号就要结婚了,爹地很爱妈咪,所以外公你不用担心结婚了妈咪会受委屈。再说了,有宝贝在,爹地也欺负不到妈咪!宝贝可爱爹地了,外公,你一定要祝福爹地妈咪婚姻幸福,还有外公,你叫爹地妈咪多给我生几个弟弟妹妹!”
“宝贝可羡慕那些有弟弟妹妹的小朋友了。”
顾诺贤好一阵卖乖,听得苏希频频难为情,而顾探却是颇为赞赏的点点头,“嗯,你这话没错,你放心,我们以后每天晚上都会努力给你生几个弟弟妹妹的。”顾探摸了摸顾诺贤的脑袋,淡淡的语气里有几分认真。
苏希无语,她是造子机器吗?
“爸,我是顾探,是您外孙的亲爹地,也是您女儿的老公。”顾探双腿闭拢,双手搭在大腿上,平视墓碑上笑眯眯的苏君泽,他眼神一片恭敬,语气也是严肃的。“我很爱苏希,所以您请放心,您的女儿跟我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的。爸,当着您的面,我郑重宣誓,我顾探绝对不会让苏希不幸福!绝对不会让苏希掉一滴伤心泪水,她就算是哭,那也必须是幸福激动的眼泪。”
酡红的小脸蛋快要缩进龟壳里去了,顾探郑重严肃的宣誓声就在她的耳边,一下下清晰掷地响起,想要忽略都不行,当然,苏希也不想忽视,也舍不得忽视。
听着顾探此话,苏希思绪不受控制漂游到七年前那个酒吧里,她坐在他的身上,搂着他的脖子,说着挑拨的下流话,男人只是声音冷冷吐出一个滚字。苏希从未想过她还会跟这个男人有交集,即便是她怀了他的孩子,她也没有奢想过。
多次发现顾探就是七年前的那个男人,可苏希就是不敢肯定。着不敢肯定的原因,无非是因为苏希心里的荒唐不确定。那个男人那般冰冷绝傲,怎会是这个时时调戏她,给予她安全感与信赖感的男人?他们的性格截然不同,虽然都冷,但一个冷的冰冷淡漠,一个却冷的让她心疼。
现在,他就在她的身边,他富有生命力的心跳她都能清晰听到,他说话时冰凉的语气她能感受到,他薄凉如柠檬般清冷的气息她触手可及,而她,就是不敢相信他是自己的,不敢相信他就在自己身边,从未离开。
顾探一直觉得苏希是高高在上不可企业的,他心心念着,做她的骑士就好,那样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可苏希却认为顾探是帝王,坐在冰冷富丽的王座上,头戴高耸华丽的王冠,手持位高权重的手掌,冰凉的眼神随意撇过卑微如尘埃的她,然后视线转向别处站在玫瑰花中浅笑皆是风情,目光流转千折的王后。
可她不是王后,她是尘埃。
真正属于她这颗尘埃的,以前只有苏诺贤,现在苏诺贤也成了顾诺贤,他都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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