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双眼睛都殷切切地瞧着,怕是也听不进去什么劳什子规矩,”年轻男子说话间,目光在周遭巡视一圈后,炯炯地映向二楼的黑暗之中,“便是不必再耽搁了。”
不,不是这句话……坐在二楼上的大阿爸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却不是这后生的言论,而是他的目光——行走江湖的老家伙,心里的门道多得数不胜数,恰如说他此时坐的位置,居高临下是为了给对方压迫之意,而藏于黑暗中,则是为了让对方因瞧不见自己的表情、吃不准自己的意思而心虚。
然而,自坐上大阿爸这把交椅后,他却是第一次有了被人反制的感觉,心中不由一阵慌乱,思绪如在炮竹中胡乱跳脚的小人儿般胡乱地思考着这年轻人的来头,以至于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冒着烟的油锅已经被驾到了院子正中。
齐孤鸿望着面前的油锅,唐鬼的脸忽然出现其中,与干巴巴的热气重叠在一处。
自己能来面对青帮的香堂酷刑,为的不是弥光,是唐鬼,这话在齐孤鸿决定这么做的时候,便对弥光说过。
“你不能去。”弥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艰涩,自唐鬼离开后,她虽然迫不得已与齐孤鸿共处一处,天天却板着一张仇敌般的冷脸,唯有在这时候,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才终于出现了些许动容之色。
许是愧疚。
老风子死后,弥光顺理成章地接替他来管理起了堂口,不过,说是顺理成章,其实各方人马心知肚明,弥光能坐稳这把交椅,凭借的是她背后横野下二的身份,既然日本人能为青帮带来利益,其他阿爸们自然乐得为她拨乱扶正。
但是这种因利益而来的帮扶能在利益之下坚不可摧,也能在利益面前弱不禁风。
半月后的一天,其他堂口里的几个混混前去弥光的赌肆里闹事,嘴上说的是不服弥光一个女人管理青帮,实际上则是另外几个堂口因分赃不均的原因想要吞并弥光管控的码头。
这大概是这个民族的陋习,骨子里死死抠着蝇头小利不肯撒手,嘴上却又要道貌岸然地咬住仁义道德,左一层右一层地欲盖弥彰,只为鱼和熊掌得以兼顾,说白了,就是又想要钱又想要脸,做起事情来自然别扭。
而事情接下来的发展轨迹就如同当初弥光不需理由就能接手堂口一般,现在,大阿爸们也可以不辩缘由地开香堂,道貌岸然地以弥光身为女子不能服众为借口将她踢出青帮,以此蚕食她手下肥美的码头、青楼、商铺和赌坊。
齐孤鸿自认为自己有必要站出来为弥光出头,名义上,他是弥光的先生,暗地里,他自己心知肚明的是如果唐鬼在这里,必然会不计代价地护着弥光,他既是因自己而做不到这一点,自己便必须要替他做到。
“你放心,”临出门的时候,齐孤鸿将自己这一想法干干脆脆地告诉了弥光,这许是他身上唯一胜过唐鬼的优点,相比较因毫无安全感而凡事都憋在心里的唐鬼,至少齐孤鸿还有底气将自己所思所想坦然地告诉他人,“今日去的如若是他,定然是会毫发无损地回来,我也一样。”
弥光眼睁睁看着齐孤鸿穿着那一袭白衣推门而去,消瘦的身影在巷子尽头变得模糊而遥远。
这一日,她头一次破天荒地请瞎子给她算了一卦。
“呀?齐太太这可新鲜了!”
往日里,瞎子几次兴冲冲拿着自己新研究出来的卦盘去找弥光时,总是无一例外地吃了闭门羹,今日弥光主动提出要求,瞎子自然免不了要端起架子。
“少废话,你若算,我手里这便是银子,你若不算,”弥光把玩着手里的银元,“这就是暗器,我可不知会打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