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他们为当地百姓带来了亡者的名单和抚恤金,日本人用别扭的中文表达着他们的仁慈,说本来只是散工,给他们抚恤金,完全是因为他们大和民族骨子里的善良;二来,他们是想继续招募一批人过去。
“上次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但我们确实很需要各位的帮助……”
有人仍沉溺在悲痛中回不过神,有人却已经盯上了日本人的钱袋子,然而就在众人琢磨着该怎么在不至于激怒死者的前提下,既能保住脸又能赚到钱时,已经有一只手率先越过人群一把攥住了日本人。
“干活啊?我们擅长啊!我们人又多,又便宜!”
这声音刚一冒出来,立马激怒了不少死盯着钱袋子的人,然而当他们四下环顾终于找到那人的身影时,却纷纷发不出声了。
唐鬼啊,谁惹得起?
日本人不认识唐鬼,只知道要急着找苦力,当下不假思索便拉着唐鬼去商量人数和工钱,而一旁干瞪眼的人里,不知是谁不要命地嘀咕一声道:“就凭他自己,撑死了也赚不了那么多吧?”
“你懂个屁,”有人低声道:“他和齐家是一伙的,土匪里没人头,齐家不是还那么多门徒吗?”
“对啊,齐家!”
有人马上反应过来,这件事情的关键点不在于唐鬼,而在于齐家。
这些人虽然各有心思,失去了亲人的想找齐孤鸿去讨个公道,唐鬼是个混不吝的活阎王,但齐家人可都是菩萨心肠,至于那些眼红的,已经准备好了央求齐孤鸿给口饭的措辞……
且不说心思是如何迥异,众人的路线却是相同,当唐鬼正和日本人商量着的时候,众人已经率先踩破了齐家的门槛,门徒们上前阻拦,从中得知了只言片语,旁边的金寒池和叶君霖闻言也不阻挠,只是抱臂等看笑话,呵,求齐孤鸿?他们五族自己的事情焦头烂额他都不肯理会,倒要看看这些人怎么求齐孤鸿一展他的慈悲心了!
“齐少爷,这事情是这样的!”
“日本人来拿他们修铁路的家伙,需要从咱们当地人里找劳工!”
“我家那口子就是这么一去不回了,给点儿钱算什么?好歹说清楚人是怎么没的!”
“对啊对啊,我们也得去瞧瞧,赚钱是其次,总不能让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就死了……”
众人说这话的时候,齐孤鸿就坐在中庭,手中捧着一本《芥子园》,说来奇怪,好像什么东西都能记录人生,包括齐孤鸿手中这本《芥子园》,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最喜欢跟着齐秉医一同临摹《芥子园》,那时候他的想法单纯到好笑,这本《芥子园》对他来说最大的用途,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他和齐家的行脚医、和镇上的农人不同,别人说一句“齐家少爷就是雅致”,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享受和动力。
而后来的几年,当齐孤鸿渐渐长大后,他开始对《芥子园》产生厌恶,甚至到每次拿起来时都会本能地嫌弃,他无法接受齐家蛊术有通天之能,齐秉医却只肯教他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如今呢,齐孤鸿不得不承认他的想法再度改变,而且是高于之前所有想法的改变,他觉得不管之前自己是因为舞文弄墨沾沾自喜还是因为重蛊轻学而恼怒,其实都是单纯而又美好的,这些天来,他捧着这本《芥子园》,感觉那熟悉的书香气就好像一把钥匙,带他穿越回了无忧无虑的当年。
正因如此,齐孤鸿捧着那《芥子园》望着面前众人时,萦绕在他心中的,是一种超出时间维度的释然。
“生死如幻梦,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越执着其实就越痛苦,但是如果沉浸其中,其实也算不同的享受,就好像酸甜苦辣,各有妙处。”
膝下众人呆呆望着齐孤鸿,有些人是压根儿没听懂他的话,所以一脸茫然,而那些稍稍有些墨水的虽然总算是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可正因明白了,反倒更疑惑。
齐孤鸿……是怎么了?
“各人都有不同的命运,”齐孤鸿清了清嗓子,望着不远处的夕阳道:“你们现在感受的痛苦,我也感受过,我是亲眼看着我爹齐以在我面前死了的,可我连自己的家务事都管不了,你们又指望我什么呢?倒不如说,你们若是觉得我现在还不错,就试试认真想想我说的话,或许会有好处。”
“行了!”正当众人一头雾水时,唐鬼的出现打断了众人的迷思,他摆摆手道:“日本人的活儿,老子揽了,你们就别再多想了,至于想让他替你们讨公道的,都省省劲儿吧,没听说吗?人家齐少爷连自己的事儿都管不了,哪有心思管你们!”
唐鬼说着,连唬带瞎一席话将众人赶走。
齐家大宅继而安静下来,门徒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就在这片寂静中,唐鬼一鞋底子抽在齐孤鸿身上,发出一声炸响。